第10章 青棠立雪

　　洪水退去后的江南，满目疮痍。淤泥覆盖了曾经的良田沃土，断壁残垣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臭与绝望的气息。幸存者们目光呆滞地在废墟中翻找着可能幸存的家当，或是麻木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救济。

　　然而，比洪水更可怕的阴影，正悄然降临。

　　起初只是零星的发热、呕吐。在灾后混乱中，这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当是寻常的水土不服或受寒。但很快，情况急转直下。病患开始出现诡异的皮下出血点，先是针尖大小，迅速蔓延成片，如同身体上开出的死亡之花。伴随着持续的高热、剧烈的头痛和肌肉酸痛，重症者往往在数日之内便会陷入昏迷，乃至七窍流出黑血而亡。死亡速度之快，症状之酷烈，远超任何已知的时疫。

　　瘟疫，如同无形的死神，在灾民聚集的临时窝棚、在污浊不堪的水源旁、在一切卫生条件堪忧的地方，疯狂地收割着本就脆弱的生命。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人们开始互相猜忌，躲避任何有症状的人，甚至出现了抛弃病患、乃至冲击官府隔离点的暴行。

　　杭州府衙已成了临时的救灾和防疫指挥中枢，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辛诚连日奔波于各处灾区和病患安置点，协调物资，安抚民心，弹压骚乱，饶是他内力精深，“无想心域”能一定程度上安抚恐慌情绪，也已是心力交瘁，眼窝深陷。

　　“大人，城西安置点又死了十七人！药材快跟不上了！”

　　“城东出现新的病患聚集区，必须立刻封锁！”

　　“有暴民冲击药棚，被打伤了几人，局势快要失控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仿佛要将这刚刚遭受水患的土地彻底拖入地狱。

　　就在这至暗时刻，沈青棠站了出来。

　　她没有待在相对安全的府衙后院，而是早已带着她的药箱和一支精干的“青棠卫”，深入到了疫情最严重的前线。她不顾辛诚的劝阻，亲自检查病患，观察症状，采集样本。她那清丽的面容被厚厚的面巾遮挡，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面对那些可怖的症状和绝望的眼神，她没有丝毫退缩，手指沉稳地搭脉，仔细检查着那些诡异的出血点。

　　真正的医者，并非不惧死亡，而是在死亡面前，选择了坚守与担当。沈青棠此刻的逆行，并非出于鲁莽，而是源于对医道的执着与对生命的敬畏。

　　连日不眠不休的诊察和研究，结合她对毒理、疫病的深厚学识，一个惊人的结论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这绝非寻常水灾后可能出现的霍乱、痢疾或是伤寒！症状进展太快，毒性过于猛烈，且伴有明显的人体机能异常亢奋继而迅速衰竭的特征……这更像是某种人为制造的、混合了未知蛊毒与烈性疫病的可怕产物！

　　“辛诚，”她回到府衙，找到正在与属下商议对策的辛诚，语气凝重而肯定，“这场瘟疫，绝非天灾，而是人祸！有人趁水灾投毒！”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辛诚瞳孔猛缩，立刻联想到了郡王及其“空心人”的蛊毒！难道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这江南腹地，并利用天灾，行此灭绝人性之事？

　　几乎是同时，由陈潇撰写、皇帝批准下发的那份详尽的《灾后防疫章程》，历经波折，终于送到了辛诚手中。

　　这份章程，其内容之超前、条理之清晰、措施之具体，让焦头烂额的辛诚如获至宝！上面明确指出了大灾之后防疫的核心要点：严格隔离传染源、彻底切断传播途径、全力保护易感人群。具体到如何划分清洁区、半污染区、污染区；如何用生石灰、沸水进行环境和尸体消毒；如何建立安全的供水点；如何配置基础的消炎、解毒药剂（虽然陈潇提供的药方因药材所限需要调整，但思路极具启发性）……

　　沈青棠接过这份章程，仔细阅读，美眸中异彩连连。陈潇的许多想法，与她凭借医学直觉做出的判断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系统、更具可操作性！尤其是其中关于“隔离”是控制疫情第一要务的强调，让她深以为然。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陈潇的方案与自己的判断、以及她对这诡异瘟疫（姑且称之为“黑血瘟”）的初步认知结合起来。

　　“青棠卫听令！”沈青棠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一刻，她不再是依附于辛诚身边的未婚妻，而是掌控全局的医道统帅。

　　“第一队，立即按照章程，于城外高地设立三重隔离营！已病者、疑似者、密切接触者严格分区，非医护人员不得随意跨越！搭建帐篷，挖掘深坑厕所，设置专门的污物焚烧点！”

　　“第二队，持我手令，动用一切力量，全城搜集、采购生石灰、艾草、硫磺等消毒之物！监督所有水源投放明矾沉淀，并必须煮沸后方可饮用！”

　　“第三队，协助官府维持秩序，宣讲防疫要点，凡有散布谣言、冲击隔离、拒不配合者，可采取必要措施！”

　　“其余人等，随我配制药剂！”

　　命令清晰，分工明确。早已训练有素的青棠卫轰然应诺，迅速行动起来，效率远超那些陷入混乱的官府胥吏。

　　沈青棠则将自己关进了临时辟出的、严格按照清洁标准布置的药房。案几上，一边是陈潇章程中提及的几种广谱解毒、消炎的草药配方，一边是她自己根据“黑血瘟”病患症状，推断出的可能有效的几味猛药——其中不乏一些带有毒性，需要精心配伍以毒攻毒的药材。

　　医者之道，在于平衡。既要敢于用猛药对抗疠疾，更要精于配伍，力求在杀死病邪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全患者的生机。

　　她纤白的手指在各种药材间快速而精准地拈取、称量、研磨。时而凝眉沉思，对照着病患记录调整配方；时而亲自尝药，体会药性在体内的细微变化（她有内力护体，且极为谨慎）。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她却浑然不觉。

　　辛诚来看过她几次，只见她全神贯注，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她与那些药材、与那无形的病魔之间的较量。他没有打扰，只是默默派人送来食物清水，并加派人手护卫药房，他知道，此刻的沈青棠，正在与死神赛跑，为这绝望的江南争取一线生机。

　　经过无数次尝试，甚至在自己身上测试了药性反应后，沈青棠终于配制出了三种针对不同病程的药方：一种用于早期预防和轻症，一种用于中期控制病情恶化，最后一种，则是药性最为猛烈、用于抢救重症垂危者的“夺命汤”！

　　药方一出，立刻由青棠卫和官府组织人手，日夜不停地熬制，严格按照沈青棠制定的流程，分发到各个隔离区。

　　效果是显着的。

　　严格执行的隔离措施，迅速切断了瘟疫的大规模传播链。有效的消毒，净化了环境。而沈青棠的特效药，更是成为了对抗“黑血瘟”的利器！轻症患者服药后症状迅速缓解，重症患者的死亡率也开始明显下降！

　　曾经混乱绝望的隔离区，逐渐恢复了秩序。人们看着那些身着青衣、面覆白巾的“青棠卫”和医官们忙碌而坚定的身影，看着病情一天天好转的亲人，眼中的绝望慢慢被希望取代。

　　“是沈姑娘！是沈姑娘救了咱们！”

　　“还有辛青天！是辛青天请来了神仙娘娘！”

　　“青棠娘娘！活菩萨啊！”

　　感激的声音开始在各个安置点流传。沈青棠的名字，与辛诚的“青天”之名一起，在劫后余生的江南百姓口中传颂。

　　这一次，在沈青棠的力挽狂澜下，在陈潇超时代防疫理念的间接帮助下，疫情，终于被成功地控制住了。

　　当最新的统计数字显示，新增病患数量首次出现断崖式下跌，且再无新增死亡病例时，沈青棠终于支撑不住，累倒在了药房的门边。

　　辛诚闻讯赶来，看着她苍白憔悴却带着欣慰笑意的睡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疼惜与骄傲。他轻轻将她抱起，感受到她轻了许多的体重，鼻尖一酸。

　　他深知，这一次，若非沈青棠凭借其高超的医术、无畏的担当和果断的指挥，江南必将沦为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她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弱女子，而是足以独当一面、挽狂澜于既倒的臂助与……灵魂伴侣。

　　灾难如同一座熔炉，淬炼出人性最本质的光辉。沈青棠以她的仁心与妙手，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树立起一座属于她自己的、不朽的丰碑。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绝非任何人的附庸。

　　月光如水，洒在暂时恢复平静的杭州城。沈青棠在沉睡中，嘴角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而她不知道的是，远在京城的陈潇，在收到疫情被成功控制的密报时，那冰封般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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