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上加霜

　　瘟疫的阴霾虽在沈青棠与众多医者的奋力扑救下逐渐散去，但江南的苦难远未结束。洪水摧毁了家园，冲垮了田埂，也断绝了无数人赖以生存的根基。饥荒，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恶兽，开始露出狰狞的獠牙。

　　朝廷的赈灾粮饷，本是维系这脆弱平衡的生命线。一道道催粮的文书早已发往京城与周边各省，满载着希望的车队、船队也从各处启程，星夜兼程赶往江南。

　　然而，这条生命线，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精准而凶残的切割。

　　“报——！大人！不好了！运往湖州府的五百石粮船在太湖水域遭劫！押运官兵死伤惨重，粮食……粮食被抢掠一空！”

　　“报——！衢州方向陆路粮队遇袭！据幸存者称，劫匪武功高强，行事悍不畏死，眼神……眼神空洞，疑似‘空心人’余孽！”

　　“杭州府西门外的官仓昨夜遇袭，虽未得手，但看守被杀三人，墙上留有血字：‘朱棣无道，天罚将至’！”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杭州府衙。辛诚刚刚因疫情控制而稍缓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他站在巨大的江南舆图前，看着上面被朱笔标注出的一处处遇袭地点，眼神凝重。

　　这些袭击并非寻常山匪流寇所为。他们组织严密，行动迅猛，目标明确——专挑赈灾物资下手。而且，从有限的交手情报来看，其中不乏武功诡异、精神癫狂的高手，特征与北疆遭遇的“空心人”如出一辙！

　　郡王！他果然将黑手伸向了这里！趁此天灾人祸、民生凋敝之际，不仅要散播瘟疫，更要掐断朝廷的救济，彻底搅乱江南，动摇国本！

　　乱世之中，武力若用于劫掠求生，或可称之寇；若用于截断生路，祸乱苍生，则为国贼，为天下所不容。

　　赈济线路频频被断，粮食无法及时送达灾民手中，恐慌与绝望再次蔓延。一些偏远乡镇已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城中的粥棚前，排队等待施舍的队伍越来越长，人们的眼神从期盼渐渐变为麻木，继而燃起一丝危险的躁动。

　　“官府没粮了！”

　　“当官的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抢啊！再不抢就没活路了！”

　　在一些别有用心者（很可能也混杂了郡王势力的煽动者）的鼓噪下，小规模的哄抢粮店、冲击官仓的暴动，开始在几处县城零星爆发。地方治安迅速恶化，本就捉襟见肘的官府力量，既要维持秩序，又要防御“空心人”的袭击，已然左支右绌，疲于奔命。

　　江南的局势，如同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而郡王的黑手，正不断地向火山口投入薪柴。

　　…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已然焕然一新的天剑门。

　　昔日废墟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依山而建、气象恢弘的殿宇楼阁。虽不及鼎盛时期那般弟子如云，却也处处显露出勃勃生机与坚韧不拔的意志。往来弟子皆神色肃穆，步履沉稳，眼中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珍惜与对未来的笃定。

　　主殿之内，气氛庄严肃穆。一尊以纯金铸造、宝相庄严的禅师金身，端坐于莲台之上，面容慈悲，仿佛凝视着世间一切悲苦。这正是已故的渡难禅师金身。自天剑门惨案，渡难禅师为护众人而圆寂后，其弟子释空便发下宏愿，守护师尊金身，并协助凌云重建宗门。此刻，这位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僧人，正如同最忠诚的护法金刚，静默地侍立在金身之侧，双手合十，眼神坚定。

　　凌云立于殿前，手中握着一封来自江南的密信，是辛诚亲笔所书，简述了江南灾情、疫情以及目前面临的物资被劫、民心不稳的困境。

　　凌云看完，久久不语。他与辛诚，相识于微末，并肩于生死，是理念相合的挚友，更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他深知辛诚的“诚”道，也明白其此刻面临的巨大压力。

　　“释空大师。”凌云转身，声音清越，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阿弥陀佛。”释空睁开眼，声如洪钟，“凌掌门，可是江南辛大人处有难？”

　　凌云将信递过：“灾民嗷嗷待哺，却有宵小截断粮道，煽动民变。辛兄处境，危如累卵。”

　　释空快速阅毕，浓眉倒竖，一股凛然之气勃发：“空心人余孽，竟敢如此猖獗！截赈济之粮，无异于杀人父母！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凌掌门，你意下如何？”

　　“岂能坐视？”凌云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辛诚是我一生的友人，江南百姓亦是天下苍生。我辈习武，不为争强斗狠，正该在此等关头，以武济民，护佑生路！”

　　他当即下令，以天剑门与渡难禅师一脉的名义，广发英雄帖，召集江湖义士，组建护粮队，南下驰援！

　　响应者云集！不仅各派年轻精英纷纷前来，更有许多听闻消息的民间力量自发加入——其中，有几支队伍格外引人注目。他们并非武林人士，而是由农夫、工匠、商人甚至一些读书人组成，他们携带的，除了少量的粮食，更多的是各种新奇的作物种子和实用的工具。

　　这些，正是数年前陈潇通过郑和船队带回，并经过多年小心翼翼培育、推广的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种子！如今虽未全面普及，但已在一些地区试种成功，其惊人的产量和适应性，让见识过的人无不称奇。这些民间队伍，便是带着这些“希望的种子”和改良的农具，准备前往江南，帮助灾后重建，恢复生产。

　　武以止戈，亦可护航。当武力用于守护生命与希望时，它便不再是杀戮的工具，而是成为了照亮黑暗的侠义之光，是悬在国贼宵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很快，一支成分复杂却目标一致的庞大队伍集结完毕。以凌云、释空为首，汇聚了江湖侠客、民间义士，携带着粮食、种子与工具，浩浩荡荡，沿着官道与水路，向着江南进发。

　　他们的南下之路，并非坦途。

　　“空心人”及其纠集的亡命之徒，显然也得到了消息，袭击变得更加疯狂和频繁。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时而化整为零骚扰，时而集中高手强攻，目标直指队伍核心的粮车和物资。

　　一场场激烈的遭遇战在沿途爆发。

　　官道之上，释空如同怒目金刚，大力金刚掌施展开来，掌风刚猛无俦，往往一掌拍出，便将试图冲击车队的匪徒连人带兵器震飞出去，筋骨尽断！他守护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师尊金身所象征的慈悲与守护信念。

　　密林之中，凌云剑光如龙，身法飘忽。他的剑，不再仅仅是杀敌之器，更带着一种引导与守护的意味。剑光掠过，精准地挑飞射向民夫的冷箭，或是逼退试图纵火的歹徒。他始终冲杀在最前线，以自身为屏障，护住身后的车队。

　　而那些江湖义士与民间壮丁，也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依托车阵，用简陋的武器与训练有素的敌人搏杀。

　　“保护粮食！”

　　“为了江南的百姓！”

　　“跟这些国贼拼了！”

　　呐喊声、兵刃交击声、怒吼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击退劫掠者，队伍中都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以及对凌云、释空等人的由衷敬佩。

　　他们是在用鲜血和生命，为江南的灾民铺就一条生路！

　　空心人以武乱国，寇也！凌云团队以武济民，侠也！

　　这鲜明的对比，在这南下的征途中，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凌云望着前方依旧漫长的道路，以及身后那些信任与期盼的目光，心中信念愈发坚定。他知道，他不仅要帮助辛诚渡过眼前的难关，更要向天下人证明，真正的武道，当以苍生为念。

　　而远在江南的辛诚，在得知凌云率众南下的消息后，那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些。

　　他知道，他的朋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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