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擂惊龙

　　地下拳场的空气像块浸透了汗水、烟草与铁锈味的抹布，死死捂住每个人的口鼻。昏黄的白炽灯悬在擂台正上方，电线外皮剥落，露出里面铜芯，随着每一次观众的跺脚声微微晃动，将拳手的影子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拉得忽长忽短。墙壁上布满龟裂的纹路，涂鸦与暗红污渍交错，角落里堆着破旧木凳，凳面上干涸的血渍像极了凝固的番茄酱，却带着令人心悸的腥甜。

　　“下一场！黑金刚对阵……方方！”

　　主持人嘶哑的声音透过布满杂音的音箱炸开，观众席立刻响起哄笑。穿着花衬衫的光头男人啐了口唾沫，拍着桌子喊道：“方方？这名字娘们唧唧的！黑金刚能一拳把他打回娘胎里！”旁边染着绿发的年轻小子跟着起哄：“看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怕不是来卖艺的？黑金刚可是连赢八场，上次那个拳手被抬出去时，肋骨断了三根！”

　　议论声中，一个身影从后台阴影里走出。方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身材不算魁梧，肩宽腰窄，四肢线条流畅得像蓄势的猎豹。他没有戴拳击手套，只在手腕上缠了圈粗麻绳，麻绳末端露出的指关节泛着常年打磨的淡青色。走到擂台边时，他抬手按了按膝盖，动作舒展如松，眼神却沉静得像深潭，完全没理会周围的嘲讽与赌注吆喝。

　　擂台对面的黑金刚已经摆好了架势。这家伙身高近两米，浑身肌肉虬结，胸口的护心毛又黑又密，拳套在灯光下闪着劣质皮革的光泽。他轻蔑地上下打量方方，突然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野兽在宣示主权：“黄皮小子，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等会儿站不起来！”

　　方方没说话，只是左脚轻轻点地，脚尖碾过擂台表面的防滑纹路。这是形意拳三体式的起手桩功，前脚虚如踩虎尾，后脚实如钉入地，足底筋膜瞬间绷紧，如同树根扎进擂台的木板缝隙。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吸气时收腹，呼气时鼓腹，正是内家拳的逆腹式呼吸法，腹腔神经丛被逐渐激活，一股暖流从丹田缓缓升起，顺着脊柱蔓延至四肢百骸。

　　裁判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见双方就绪，猛地挥手下压：“开始！”

　　“砰”的一声闷响，黑金刚几乎在裁判话音未落时就冲了上来。他的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让擂台发出呻吟，右直拳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奔方方面门——这是典型的拳击猛攻战术，凭借体重和力量优势压制对手。观众席瞬间沸腾，有人已经站起来嘶吼，等着看方方被击倒的瞬间。

　　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方方没有后退。他腰部微微一拧，胯关节如同轴承般转动，身形贴着黑金刚的拳风侧身滑开，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这不是拳击的滑步，而是融合了少林步法的旋身闪避，360度无死角的位移让黑金刚的重拳扑了个空，拳头擦着方方的肩膀砸在空气里，力道过猛让他自己都踉跄了一下。

　　“咦？”观众席的哄笑戛然而止，不少人揉了揉眼睛，似乎没看清方方是怎么躲开的。

　　黑金刚稳住身形，怒吼一声，左摆拳紧接着横扫而来，拳风刮得方方额前碎发飘动。这次方方没有闪避，而是沉肩坠肘，右手手腕微屈，顺着黑金刚的拳势向外一拨。他的动作看似轻柔，实则暗含太极“四两拨千斤”的横劲，以胯部为轴心画圆，将黑金刚的蛮力引向侧面。黑金刚只觉得一股刁钻的力道从侧面传来，自己的摆拳如同打在棉花上，力道瞬间被卸去大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

　　就是现在！

　　方方眼中精光一闪，气沉丹田，力发脊背。他的发力链瞬间贯通：脚掌碾地，力量从涌泉穴升起，经脚踝、膝盖、胯部，带动脊柱如弹簧般拧转，再通过肩胛骨传导至手臂，最终凝聚于拳峰。这是形意拳崩拳的发力法门，节节贯串，如鞭子抽打，虽然没有拳击手套的缓冲，却带着穿透性的暗劲。

　　“嘭！”

　　方方的右拳精准击中黑金刚的肋下，拳速快得留下残影。黑金刚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弓，像是被重锤砸中了的麻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肋骨处，脸上的轻蔑瞬间变成难以置信——这看似普通的一拳，竟像带着电流般，痛感穿透肌肉，直刺内脏，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怎么可能？”黑金刚咬着牙，强行挺直身体，再次挥拳猛攻。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迟钝了许多，出拳的节奏被打乱。方方步法灵动，如同八卦掌的绕圆游走，始终保持在黑金刚的攻击范围边缘，时不时用快如闪电的直拳点刺，每次都击中黑金刚的关节或穴位附近。

　　这些点刺看似力度不大，却暗藏玄机。这是方方从小在武馆练就的功夫，师父曾在沙袋表面标记穴位点，要求他连续击打同一位置，锻炼精准度与穿透力。此刻每一拳落下，都能精准刺激黑金刚的神经节点，让他的肌肉出现短暂的痉挛。

　　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原本的嘲讽变成了惊讶的窃窃私语。绿发小子瞪大了眼睛，指着擂台喃喃道：“这……这是什么打法？不像拳击啊！”光头男人也收起了轻视，眉头紧锁地看着方方的步法，那些看似随意的移动，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黑金刚的猛攻，仿佛提前预判了所有动作。

　　黑金刚的耐心被彻底耗尽。他怒吼着发起疯癫般的猛攻，双拳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方方，完全不顾防守。这种搏命式的打法让观众席再次沸腾，有人尖叫，有人跺脚，整个地下拳场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方方却依旧沉着。他侧身避开黑金刚的左勾拳，同时右手顺势而下，手指如同鹰爪般扣住黑金刚的手腕，左手闪电般探出，肘部弯曲，精准顶在黑金刚的腋下。这是散打接腿摔的变式，只不过将腿部攻击转化为上肢控制。黑金刚只觉得腋下一阵酸麻，整条手臂瞬间失去力气，拳头再也挥不出去。

　　趁着黑金刚僵直的瞬间，方方脚下步法一变，绕到他的身后，右手手肘顶住他的后腰，左手按在他的后颈。他的身体与黑金刚紧密贴合，呼吸与对方的节奏保持一致，在黑金刚吸气的刹那，突然发力——气沉丹田，劲贯双臂，如同形意拳的“虎扑”，将全身力道集中在肘尖。

　　“咔嚓”一声轻响，虽然微弱，却在嘈杂的拳场中清晰可闻。

　　黑金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像山一样轰然倒地，擂台上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趴在地上，双手捂着后腰，身体蜷缩成一团，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地下拳场鸦雀无声，只剩下黑金刚压抑的痛哼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酒瓶碰撞声。白炽灯依旧晃动，将方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这次不再是纤细的轮廓，而是如同蓄势待发的巨龙，带着令人敬畏的气场。

　　方方缓缓直起身，松开手腕上的麻绳，指关节上沾了点黑金刚的汗水，却依旧干净利落。他没有像其他拳手那样怒吼庆祝，只是走到擂台边，低头整理了一下运动服的领口，眼神依旧沉静，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训练。

　　“方方……胜！”裁判反应过来，有些结巴地宣布结果。

　　观众席先是沉默，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刚才嘲讽方方的光头男人拍红了手掌，绿发小子更是站在凳子上大喊：“方方牛逼！那是什么功夫？太厉害了！”原本压黑金刚赢的人捶胸顿足，而少数几个押注方方的幸运儿则兴奋地相拥庆祝。

　　后台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身边的助手低声说道：“陈老板，这方方不简单，刚才的打法像是……中国武术？”

　　陈老板微微点头，目光紧紧锁住擂台上的方方：“是形意拳的发力，太极的卸力，还有少林的步法，没想到现在还有年轻人能把这些老东西练到这种地步。”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去查查他的底细，我要他接下来所有的比赛合同。”

　　方方没有理会台下的喧嚣，径直走下擂台。路过黑金刚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被医护人员搀扶起来的对手，淡淡开口：“拳击讲力量，更讲巧劲。你的肌肉太僵，气不顺，发力只到胳膊，没用。”

　　黑金刚疼得脸色惨白，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方方的话里没有嘲讽，只有陈述事实——刚才那一击看似凶猛，却没有伤到要害，显然是手下留了情。

　　走出地下拳场的后门，晚风吹来，带着巷子里垃圾桶的酸腐味，却让方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薄汗，指尖触到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痣——那是师父临终前用朱砂点上的，说是能护佑他心无杂念，拳术精进。

　　“师父，我赢了。”方方对着夜空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三年前，城郊的武馆被拆迁，师父积劳成疾，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说：“方方，传统武术不是花架子，是能打能守的真功夫。现在没人信了，你要让他们看看，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到什么时候都不过时。”师父还给他留下了一本泛黄的拳谱，上面记载着形意、八卦与拳击结合的技法，是民国时期“中国拳击之父”朱国福流传下来的孤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师父一生的心血。

　　为了筹集师父的医药费，也为了践行那句“练为战”的誓言，方方才找到这家地下拳场。这里没有规则，没有公平，只有赢者通吃，但对他来说，每一场比赛都是一次证明——证明中国武术不是纸上谈兵，证明“气沉丹田，力发脊背”不是玄学，而是历经千年检验的实战智慧。

　　巷口传来脚步声，两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人挡住了方方的去路。左边那人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凶狠：“小子，刚才打得不错。我们老板想请你喝杯茶，谈谈以后的合作。”

　　方方挑眉，脚步不动，身体却悄然调整成三体式的桩功姿势，足底暗运内劲，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你们老板是谁？”

　　“去了就知道了。”刀疤脸伸手想拍方方的肩膀，手腕刚伸到一半，就被方方轻轻扣住。方方的手指如同铁钳，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捏住了他手腕上的脉搏，刀疤脸瞬间觉得整条手臂发麻，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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