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檐下新巢旧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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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爷发脾气从来不打招呼,还没等我走到山脚,豆大的雨点子就跟泼妇骂街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这不是好雨,带着股土腥味和铁锈气。

  我没往回跑,反而三两下窜上了听语园最高的屋檐。

  脚底下的瓦片湿滑得像抹了猪油,我用脚趾死死扣住瓦缝,掏出怀里那三片还没干透的桃叶。

  “一叶遮天眼,二叶挡雷公,三叶……去他妈的,卡住就行。”

  小时候教那帮野孩子念童谣,把这最后一句“避雷诀”给漏了,现在得给补上。

  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给这老房子做个避雷针的绝缘垫。

  我把桃叶塞进最顶端的瓦缝里,雨水顺着我的手指缝往下淌,黑得有点不正常。

  顺着瓦沟看过去,那水流汇聚的地方,居然冲出来几粒芝麻大小的黑色残渣。

  我捏起来一粒,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苦杏仁味儿,混着劣质糖精。

  这味道我太熟了,安宁病院强制喂食的那种名为“安魂”,实则是让人变成废人的特效药。

  看来这听语园的排水管里,积攒了不少当年从下水道反涌上来的“陈年旧账”。

  “晦气。”我随手把那点残渣弹飞。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我也没急着下去,顺手抹了一把檐角的积水。

  这一抹,露出了底下藏着的一个燕子窝。

  刚筑好的新巢,泥还软着。

  那两只燕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叼来的“建材”,窝里居然衬着半张泛黄的纸。

  雨水把上面的泥浆冲掉了一半,露出几个被糊成抽象画的打印字体:青山市……患者……陈丰……重度……

  这是一张七年前的入院登记表。

  燕子不懂人事,把我的病历当成了豪宅的墙纸。

  看着那行模糊的诊断书被乳燕压在屁股底下,我竟觉得比贴在墙上顺眼多了。

  翻身下房,廊下的火盆边上围了一圈脑袋。

  阿竹正带着那群野孩子分食烤栗子。

  栗子壳堆成了小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甜的香气,把刚才那股子药味儿冲散了不少。

  守灯媳·照空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针线,正对着那第八盏油灯较劲。

  她用的不是灯罩纸,而是几块蓝白条纹的碎布片——那是我刚才扔在晾衣绳上的旧病号服,被她裁了。

  “鞋婆布条今晨燃尽了。”她头也不抬,针脚密得像是要把某种东西缝死在里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那身皮既然脱了,就拿来给活人照个亮。”

  我没接茬,蹲在火盆边上,顺手抄起一颗滚烫的栗子。

  指尖用力一捏,“咔嚓”一声脆响,栗肉滚了出来。

  刚才在屋顶上沾的雨水和青苔碎屑,顺着我的指甲缝渗到了金黄的栗子肉上。

  我还没来及擦,旁边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就伸过来抢走了。

  那是村头李寡妇家最小的丫头,才五岁,正是给啥吃啥的年纪。

  她把沾了青苔的栗子往嘴里一塞,腮帮子鼓囊囊地嚼了两下,忽然眼睛一亮,咯咯笑了起来:“甜里有树说话!”

  “瞎扯淡,树哪有味儿。”旁边的大孩子不信,也抓过我的手,在那层还没干的青苔上舔了一口。

  一群孩子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争先恐后地要尝尝“树的味道”。

  照空手里的针线微微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我那只沾满青苔和泥水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后又低下头,继续跟那盏灯较劲。

  我搓了搓手指,那股子从地脉里透出来的凉意,顺着指尖钻进了骨头缝里。

  看来这一身的地气,是彻底洗不掉了。

  雨歇了,日头还没出来,天色青得像块擦不干净的黑板。

  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晃荡着出了听语园,直奔村外那个废弃了十几年的老磨坊。

  这地方阴气重,平日里连狗都不爱往这儿钻。

  磨盘早就裂成了八瓣,但在那底座的石缝里,居然钻出来一株我从没见过的白色小花。

  花瓣只有指甲盖大,上面布满了一圈圈红色的脉络,乍一看,跟医院脑电图机上跳动的那种波形简直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不是这山里该长的东西。

  我蹲下身,没去摘那朵花,而是用脚尖在它根部的泥土上轻轻点了一下。

  地气顺着脚底板灌下去,像是一根看不见的探针。

  底下的地下水有问题。

  一股子化学药剂分解后的酸臭味,正顺着花根往上涌——那是安宁病院排出来的废水,渗透了十几公里,终于在这儿冒了头。

  这花是喝毒水长大的,致幻成分比我想象的还要浓。

  “既然来了,就别害人了。”

  我丹田微沉,脚尖猛地发力。

  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只有脚下的泥土微微震颤了一下。

  那株“脑电图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瞬间枯萎下去,紧接着,一股清澈的水流从花根处渗了出来,把那股酸臭味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什么法术,就是帮这块地催吐。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擦黑了。

  路过那株老槐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

  树干上新裂开了一道细缝,不大,也就枣核那么宽。

  我凑近了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缝隙里嵌着一枚暗哑的铜纽扣,上面刻着“青山纺织厂”的字样。

  这是我爸当年遇害那天,穿的那件白衬衫上缺失的第二颗扣子。

  我伸手想去抠出来。

  指尖刚碰到树皮,那道裂缝就像是有知觉一样,迅速合拢,“啵”的一声,把那枚扣子彻底吞进了树芯里。

  这是不让我拿?还是替我收着?

  我收回手,没有硬来。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响,比早晨送行那会儿还要大。

  我抬起头。

  今晚的月亮挺亮,把云层照得透白。

  半空中,成千上万只乌鸦正在盘旋。

  它们没有乱飞,而是极有规律地穿插交错。

  借着月光,我看见每一只乌鸦的喙里,都衔着一条布条。

  有红的,有蓝的,有白的,那是百家衣的碎布,是坟头的经幡,也是垃圾堆里的破烂。

  那些布条在空中被乌鸦们交织在一起,正在缓缓旋转,像是在编织一张巨大无比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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