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烛影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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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验房之内,万籁俱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银刀、瓷盘碰撞的清脆声响,衬得一室愈发静谧。

  时若将带回的紫色粘土样本与周文轩鞋底刮下的残余仔细比对。在琉璃放大镜下,两者的质地、颗粒粗细、乃至夹杂的些许石英闪光,都惊人地一致。她用小银刀挑起少许从窑洞带回的、已呈黑褐色的血迹样本,置于白瓷盘中,滴上特制的试剂。

  起初瓷盘内并无异动,时若神色未变,耐心静待,片刻后,样本边缘渐渐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青色晕环,与昨日从周文轩尸身伤口处提取的血样反应,分毫不差。

  果然!

  她心头一紧,指尖微顿,复又取了些许样本重复验证,三次结果皆一致,无半分偏差。西山废弃窑洞是第一现场,芙蓉巷书房不过是凶手精心布置的抛尸地,这个结论已然确凿无疑。

  此案早已脱离京兆府判定的“盗窃杀人”范畴,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移尸伪造现场、宫制匕首留痕、迷药“醉春风”作祟,如今又牵扯出睿亲王世子萧景琰……每一环都扣得严密,却又刻意留下破绽,仿佛有人在暗处引导她追查,又在时时提防她触碰到核心真相。周文轩,这个年仅十九、温润有名的太常寺公子,究竟卷入了一场怎样的漩涡?他书房中被翻乱的书信,又藏着什么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司直。”验房外传来李文远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侍郎大人请您即刻去二堂。”

  时若眸光一凛,迅速将血迹样本、粘土碎片等关键证物一一锁入紫檀木柜中,抬手理了理身上的绯色官袍,抚平衣摆褶皱,神色敛得更沉,开门走出。李文远站在廊下,脸色在摇曳的灯笼光下显得晦暗不明,眉峰紧蹙,语气愈发低沉:“是陛下身边的张内侍,亲自过来的,脸色很是难看,怕是……来者不善。”

  时若心下一沉。前日陛下召见,今日便派贴身内侍亲至,足见此案引起的波澜,已远超她的预期,更暗示着此案背后,或许牵扯到深宫之中不愿为人知的隐秘。

  刑部二堂,灯火通明,烛火跳动,将堂内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刑部侍郎崔明远正陪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青色内侍服的中年宦官说话,神色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内侍端坐着,手捧茶盏,眼皮微垂,正是景帝身边颇得信任的张内侍。

  见时若进来,崔明远连忙介绍:“张公公,这位便是主办周文轩一案的时司直。”

  张内侍抬起眼皮,目光如两道冷电,在时若身上扫过,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堂内格外清晰:“时司直,陛下让咱家来问句话,周家的案子,查得如何了?这京城内外,如今可是风言风语,颇不太平啊。”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时若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回公公,下官正在全力侦办,已有重大进展。现已查明,芙蓉巷并非第一现场,周公子实际遇害地点在西山一废弃窑洞。此案疑点重重,绝非京兆府所判之窃贼杀人。”

  “哦?”张内侍尾音微微上扬,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是窃贼,那……凶手是何人?动机为何?”

  “回公公,凶手身份及动机,尚在追查之中。”时若垂眸,“目前线索纷杂,需逐一厘清,方能水落石出。”

  张内侍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时司直,陛下要的是结果,是安稳。这案子牵扯到周大人,他如今悲痛欲绝,陛下甚是体恤。咱家出宫前,陛下特意嘱咐,此案……当速断。”

  “速断”二字,他咬得略重。

  崔明远在一旁连忙接口:“是是是,请公公回禀陛下,刑部定当竭尽全力,尽快结案。”

  张内侍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时司直是女子,能在刑部立足已属不易。查案固然要紧,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有些线头,该剪断的,就要利落剪断,免得牵扯太多,反受其乱。陛下,不喜欢麻烦。”

  这番话已是近乎直白的暗示——让她不要再深挖下去,尤其是那些可能牵扯到权贵、触及深宫隐秘的线索,速速草率结案,平息风波便可。

  时若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尖陷入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让她愈发清醒。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没有半分退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下官明白陛下求稳之心,亦知晓朝堂安稳的重要性。然,刑狱之道,在于明辨是非、伸张正义,在于还蒙冤者清白、让真凶伏法。若因畏惧麻烦、忌惮权势而草率结案,致使真凶逍遥法外,枉死者不得昭雪,非但无以告慰周公子英灵,更恐损及朝廷法度威严,令天下百姓寒心。下官身为刑部司直,职责所在,不敢有违本心,必当恪尽职守,查清所有真相,以报陛下信任、以守刑部风骨。”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有刑官的专业审慎,又有文人的风骨与担当,让二堂内瞬间陷入沉寂,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崔明远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紧张地看向张内侍,生怕他动怒。

  张内侍脸上的假笑渐渐收敛,神色愈发冰冷,他深深看了时若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心底的决意。半晌,他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却又暗含忌惮:“好,好一个‘恪尽职守,查清真相’。时司直,有志气,也有胆子。那咱家就回禀陛下,拭目以待,看你如何查清这‘真相’。”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崔明远连忙躬身相送。

  待张内侍的身影消失在二堂门外,崔明远才直起身,长长舒了口气,转向时若,语气带着几分复杂与担忧:“时司直,你……唉,张公公的话,你也听到了。此案背景恐怕不简单,你初来乍到,何必如此强硬?”

  “侍郎大人,”时若神色平静,“下官并非强硬,只是陈述事实。刑部若不能秉公执法,与京兆府何异?陛下若真怪罪,下官一力承担便是。”

  崔明远看着她清冽而坚定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罢了,你好自为之。需要什么协助,尽管提出。只是……务必谨慎。”

  “谢大人。”时若行礼告退。

  走出二堂,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却让她因方才对峙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张内侍的警告,反而印证了她的猜测——此案背后,确实有连宫廷都感到棘手、想要掩盖的东西。

  她抬头望向夜空,浓云遮蔽了星月,只有刑部各衙署零星亮着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

  回到值房,她并未歇息,而是铺开纸张,将今日所有线索再次梳理:

  1. 第一现场确认:西山废弃窑洞,紫云陶土,血迹证实为周文轩。

  2. 关键人物关联:翰墨斋掌柜证词,周文轩与睿亲王世子萧景琰皆对紫云陶砚有兴趣。萧景琰府上长随订购一方。

  3. 宫中之物:匕首为三年前报损旧物,来源蹊跷。

  4. 药物与伤痕:醉春风迷药,精准刀法,食指针孔。

  5. 动机推测:书房书信被翻,可能在寻找某物或灭口。

  6. 外部压力:宫中明确传达“速断”之意,警告勿深究。

  那个模糊的圆形印痕,究竟是什么?萧景琰在此案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凶手,是知情者,还是……也被卷入的棋子?

  她提笔,在“睿亲王世子萧景琰”几个字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的一声。

  时若动作一顿,警惕地望向糊着桑皮纸的窗户。只见一道细小的影子从窗棂缝隙中滑入,悄无声息地落在书案上——是一枚用油纸包裹、以红绳系紧的小小物事。

  她认得这手法。是顾青舟。

  迅速收起纸卷,她起身开门,门外廊下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庭院中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关上门,回到案前,解开红绳,展开油纸。

  里面并非书信,而是一小撮干燥的、深蓝色的颗粒,似沙非沙,带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腥气。另有一张极小纸条,上面是顾青舟那熟悉的、略带不羁的字迹:

  “鬼市流通,西域‘蓝梦’,价比黄金,噬魂蚀骨。慎查。”

  蓝梦?又是一种西域奇毒!

  时若拈起一粒蓝色颗粒,在烛光下仔细观看。这与周文轩所中迷药“醉春风”并非一物,但顾青舟特意送来,并提及“慎查”,莫非……周文轩之死,与这西域流入了皇宫、如今又在鬼市出现的“蓝梦”有关?那食指的针孔……

  她忽然想起,顾青舟曾提过,某些隐秘的毒瘾之徒,为避人耳目,会选择在指尖、趾缝等隐蔽处注射。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渐渐成型:周文轩这位表面光风霁月的京城才子,是否暗地里沾染了这噬魂蚀骨的西域奇毒“蓝梦”?他的死,是否与毒瘾、毒贩,或是背后供应毒物的势力有关?

  而这一切,与那柄来自宫中的匕首、那位权势滔天的睿亲王世子、那西山废弃的窑洞,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窗外的风愈发急促,吹得窗纸“噗噗”作响,烛火剧烈摇晃起来,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暗夜里张牙舞爪的鬼魅,透着几分阴森与凶险。

  时若吹熄烛火,将自己融入满室黑暗之中。唯有案头那撮深蓝色的“蓝梦”颗粒,在从窗纸透入的微弱天光下,闪烁着幽邃而诡异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隐藏在迷雾最深处的血腥与阴谋。

  迷雾未散,杀机暗伏,可她的眼底,却燃起了愈发坚定的光芒——无论前路何等凶险,她定要拨开这层层迷雾,查清所有真相,还枉死者一个清白,守得住刑部的风骨,扛得起刑狱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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