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鬼市魅影

　　翌日，天色未明，冬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刑部衙门的青瓦，带来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

　　时若一夜未离值房。案头，那撮“蓝梦”被她小心封存在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中，深蓝色的颗粒在瓶中静默，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反复推敲着顾青舟留下的信息。“鬼市流通”、“西域蓝梦”、“慎查”。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鬼市，那是京城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律法难以触及的灰色地带，充斥着来历不明的珍宝、禁忌的秘药和亡命的交易。顾青舟将线索指向那里，意味着周文轩案的背后，已然牵涉到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

　　“李文远。”时若唤来守在门外的得力下属。

　　“司直有何吩咐？”李文远快步而入，官袍下摆沾着湿漉漉的寒气。

　　“你亲自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查访周文轩近半年的行踪，尤其是他是否频繁出入某些……非常之地，或与一些身份特殊、行踪诡秘之人有所接触。记住，要绝对隐秘。”时若声音压得极低。

　　李文远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非常之地”的暗示，抱拳低声道：“属下明白！”

　　“还有，”时若补充道，语气加重了几分，“查一查周公子近期的银钱用度，包括周家账目、他私下的钱庄往来。‘蓝梦’价比黄金，若他真的沾染此毒，巨额花销必定会在账目上留下痕迹。”

　　李文远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雨幕中。

　　时若又铺开纸，开始绘制从刑部存档中调取的、前朝遗留的京城地下沟渠与隐秘巷道图。鬼市位置飘忽，但总有几个固定的区域是它时常浮现的巢穴。她需要一份更精确的地图。

　　宋砚安静地立在一旁研磨，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细腻的“沙沙”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显得格外沉寂。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时若笔下逐渐成型的、错综复杂的线条，眼底闪过一丝异动，又很快垂下眼帘，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指尖微微用力，墨汁研磨得愈发浓稠，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却又处处透着刻意的隐忍。

　　“宋书吏，”时若并未抬头，笔尖勾勒出一条废弃沟渠的走向，“你对鬼市，了解多少？”

　　宋砚研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声音平稳如常：“回司直，下吏只闻其名，未曾涉足。只知那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龙蛇混杂，凶险异常。”

　　“是吗？”时若笔尖一顿，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清冷，“但我听闻，有些消息，唯有在那种地方，才能买到真货。”

　　宋砚微微躬身：“司直明鉴。下吏……孤陋寡闻了。”

　　时若不再言语，继续她的绘制。值房内只剩下雨声、研墨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安静得令人窒息。

　　地图绘成，已是午后。雨势稍歇，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再次倾盆而下，将京城的隐秘彻底淹没。

　　时若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棉袍，用布巾包了头，将官服和令牌仔细收好，只取了那琉璃瓶、一些散碎银两和顾青舟所赠的匕首。她需要亲自去鬼市走一遭。有些线索，必须亲眼看，亲耳听。

　　“我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便说我身体不适，在值房歇息。”她对宋砚吩咐道。

　　宋砚垂首应下：“是。”

　　就在时若即将踏出值房门的瞬间，宋砚却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掩盖：“司直……鬼市西口，有家‘忘川茶寮’，其掌柜……或可信其一言。只是……切记，不可轻信茶寮内任何人，更不可暴露身份。”

　　时若脚步一顿，霍然回头。

　　宋砚依旧维持着恭送的姿势，头垂得更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紧紧攥着墨锭，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又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他没有解释，没有抬头，甚至不敢与她对视，仿佛那一句提醒，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没有解释，时若也没有再问。这一刻的提示，与昨夜窗缝塞入的“蓝梦”，同样突兀，同样意味深长。这个宋砚，身上的谜团，绝不比周文轩案来得浅。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融入门外灰蒙蒙的雨雾之中。

　　根据地图和零星打听，时若在城南一片破败的坊市间穿行。污水横流的窄巷，低矮歪斜的棚户，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腐烂食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世界的浑浊气息。与不远处朱雀大街的繁华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随着夜色渐浓，一些白天紧闭的门板悄然滑开，悬挂出样式古怪的灯笼。人影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大多遮掩着面容，步履匆匆，交换着警惕的眼神。鬼市，苏醒了。

　　时若拉低了头上的布巾，循着隐约的指引，走向西口。果然，在一片看似废弃的瓦砾堆旁，挑着一盏昏黄的、写着“茶”字的破旧灯笼，下面是个半地穴式的窝棚，门口挂着脏兮兮的布帘，正是“忘川茶寮”。

　　她掀帘而入。棚内狭小昏暗，只摆着两三张歪斜的木桌，一股劣质茶叶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寥寥几个客人分散坐着，沉默地喝着杯中浑浊的液体，如同泥塑木雕。

　　柜台后，一个干瘦得像老树根的老者正打着瞌睡，眼皮耷拉着，对进来的人漠不关心。

　　时若走到柜台前，屈指轻轻敲了敲台面。

　　老者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喝茶？”

　　时若没有回答，而是将袖中的琉璃瓶微微露出一点，那深蓝色的光芒在昏暗中一闪而逝。

　　老者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睡意瞬间消散。他盯着时若，半晌，沙哑地开口：“忘川水苦，客官想问什么？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

　　“寻一味药，”时若声音压得极低，“蓝色的梦。”

　　老者沉默了片刻，朝角落里一个更加阴暗的座位努了努嘴：“坐下等。记住，少说话，多观察，这里的耳朵，比眼睛多。”

　　时若依言走过去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在袖中握紧了匕首柄。她能感觉到棚内其他几道隐晦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很快移开。

　　约莫一炷香后，布帘再次掀开，一个戴着斗笠、身形高挑的人影走了进来，径直坐到时若对面。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你要找‘蓝梦’？”对方开口，声音经过刻意压低，显得有些中性。

　　“我想知道，最近有哪些‘贵人’，喜好此物？”时若不动声色地问。

　　斗笠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贵人’？这玩意，沾上了可就没有贵贱之分了。不过……”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与危险的气息，“最近确实有位出手阔绰的年轻公子，瘾头不小，可惜……好像有阵子没来了。”

　　时若的心跳漏了一拍：“哦？可知是哪家的公子？”

　　“客官，这不合规矩。”斗笠人向后靠去，“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只卖东西，不问来历。”

　　客官，这不合规矩。”斗笠人向后靠去，语气冷了下来，“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只卖东西，不问来历，只收银两，不探根由。你若是来买货，我可以给你门路；若是来查人，趁早走，免得丢了性命。”

　　“若我非要问呢？”时若缓缓取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下，银钱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些，够不够买一个名字？”

　　“那代价……恐怕你付不起。”斗笠人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周身的气息变得凌厉起来，棚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其他桌的客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抬起头，目光隐晦地围了过来，手都悄悄按在了腰间——那里显然藏着兵刃，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茶寮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呵斥声，还有兵刃碰撞的脆响，打破了鬼市的沉寂！

　　“官府查案！里面的人都不许动！全部束手就擒！”

　　棚内众人脸色骤变！斗笠人反应极快，猛地起身，一脚踢翻桌子挡住门口，同时手腕一翻，一道寒光直射时若面门！

　　时若早有防备，侧身闪避，匕首擦着她的耳畔钉入身后的土墙。混乱中，那斗笠人已如狸猫般撞开窝棚后方一处看似封死的木板，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其他几个茶客也纷纷夺路而逃。

　　时若来不及多想，趁乱也从那破洞钻了出去。身后传来兵刃交击和差役的呼喝声，显然外面已经动上了手。

　　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脸上，她在一系列狭窄、复杂、污水横流的巷道中拼命奔跑，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紧追不舍。她不敢回头，只能凭借记忆中来时研究的地图方向，试图甩掉追兵。

　　在一个岔路口，她刚拐过去，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猛地拽进一个堆放杂物的漆黑死角！

　　“别出声！”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萧逐渊！

　　他穿着一身玄色夜行衣，墨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气息微乱，显然也是一路狂奔而来。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巷口的方向，手臂紧紧护着时若的肩，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警惕着任何靠近的动静。

　　追赶的脚步声从巷口呼啸而过，渐渐远去。

　　时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压低声音问。

　　萧逐渊松开手，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意和后怕：“这话该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独自闯进来！若不是我恰好在此处布置眼线，发现刑部的人异动跟过来……”

　　他的话没说完，但眼中的担忧与责备显而易见。

　　“我必须来。”时若平复着呼吸，将琉璃瓶取出，“周文轩的死，可能与此物有关。”

　　萧逐渊看到“蓝梦”，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西域奇毒……果然也流入了京城。”他深吸一口气，“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出去。记住，近期不要再涉足鬼市，这里的水，比你想的要深得多！”

　　他拉起她的手，熟稔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避开可能的眼线和巡逻。

　　时若任由他牵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量，在这危机四伏的鬼市魅影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心安。然而，那斗笠人未说完的话，茶寮老者的暗示，以及宋砚那突兀的提醒，都如同鬼市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周文轩的“蓝梦”之瘾从何而来？那位“出手阔绰的年轻公子”是否就是他？而今日鬼市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府搜查，是巧合，还是……有人不想让她查到什么？
　　http://www.c8e.cc/47339/33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