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月下的密约与密信（下）

　　同一时间，京城紫禁城。

　　清漓正在翻看刚送到的《天津备忘录》副本。孕吐反应稍微好了些，但腰酸得厉害，她只能半靠在软榻上，让宫女用热毛巾敷着后腰。

　　“总的来说，我们没吃亏。”王宴之坐在一旁，帮她整理散乱的奏章，“马尼拉有了据点，华工能回来，香料群岛开了口子。至于那两名技师……韦司长已经挑好了人，都是机灵又会装傻的，保准教会他们修机器，但学不会造机器。”

　　清漓点点头，目光落在最后那条“不主动增派战舰”上。

　　“这一条，”她手指轻点，“是卡洛斯的真实目的吧。”

　　“他想争取时间。”王宴之道，“西班牙在南洋的主力舰需要维修，新船还没造好。用这条款限制我们六个月，等他们缓过劲来……”

　　“所以司徒清羽的巡航不能停。”清漓说，“备忘录说的是‘不主动增派’，可没说现有的要撤回。让海军提督继续巡，只是‘偶遇’西班牙船队的次数，可以适当减少些。”

　　两人正说着，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岑子瑜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带着罕见的慌张，“臣有急事禀报！”

　　“进来。”

　　岑子瑜几乎是冲进来的，官帽都歪了。他手里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脸色发白：“刚……刚收到的密报。从福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清漓坐直身体：“说。”

　　“福建布政使司在清查海关积案时，截获了一封密信。”岑子瑜喘着气，“是从天津发往闽南的，用暗语书写，破译后内容是……”

　　他吞了口唾沫，念出信上的话：“‘平南王将于下月十五启程巡视缅边，随行护卫三百。木邦土司已松动，可设伏于澜沧江峡谷。若成事，可挟王迫京，江南之事可解。’”

　　殿内瞬间死寂。

　　王宴之猛地站起身：“信是谁发的？”

　　“发信人落款是‘江上渔翁’，但送信的是天津一家商行的伙计。那商行……是徐家旧产，三年前被查封，但掌柜换了名字继续经营。”岑子瑜擦了把汗，“更麻烦的是，布政使司抓人时，那掌柜已经服毒自尽，线索断了。”

　　清漓的手按在小腹上，那里传来一阵胎动，像是孩子在不安地踢打。

　　平南王。她的父王。

　　司徒星河这些年镇守南疆，威震诸蛮。但缅边境确实复杂，木邦、孟养等土司表面归顺，暗地里一直和西边的东吁王朝勾勾搭搭。若真有人设伏……

　　“黎川呢？”她问。

　　“黎统领还在天津监视西班牙使团，应该快回来了。”王宴之立刻道，“我这就给他发电报，让他彻查天津所有与江南有联系的商行，特别是徐家旧部。”

　　清漓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父王不能出事。不只是亲情，更是政治——平南王是南疆的定海神针，他若被挟持，整个西南可能生乱。更别说，她现在怀有身孕，若此时父王3遇险，朝野震动……

　　“传旨。”她睁开眼，声音已经恢复平稳，“第一，密信平南王府，将巡视日期推后十日，路线全改，护卫加倍。第二，令黎川即刻返京，朕要亲自听他的汇报。第三……”

　　她看向岑子瑜：“你亲自去一趟户部档案库，把徐家覆灭后所有财产处置的卷宗，全部调出来。特别是那些‘转手’‘变更’‘代持’的，一页页给朕查清楚。徐家的人死了，但他们的钱、他们的关系网，不可能全断。”

　　“臣遵旨！”岑子瑜领命而去。

　　殿里又只剩清漓和王宴之两人。

　　“有人在下一盘大棋。”王宴之轻声道，“西班牙、江南余孽、缅边土司……全连起来了。”

　　“还少一环。”清漓看向墙上巨大的舆图，“他们弄出这么多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逼我退位？扶植新君？还是……”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通传声：“陛下！通政司急电！南洋来的，最高密级！”

　　清漓心头一紧：“呈！”

　　电报是译好的，只有短短两行字：

　　“提督司徒清羽急奏：于苏禄海截获西班牙运输船，舱内发现华工六十一人，皆称原定目的地为‘新大陆’。据俘虏供述，此船为‘恶魔岛运输队’第三批，前两批已于一月前出发，目的地均为美洲西海岸某处。疑西班牙正秘密转移反抗者至新大陆，恐有更大图谋。臣已率‘海鹰号’追击，详情后续。清羽叩首。”

　　美洲。

　　又是美洲。

　　清漓握着电报纸，手指微微颤抖。

　　西班牙人在谈判桌上签了释放华工的协议，私底下却在加紧往美洲转运人口。他们要这些华工去美洲做什么？开矿？垦荒？还是……作为人质，牵制大齐在新齐港的行动？

　　“宴之。”她声音发干，“我们可能……被耍了。”

　　王宴之接过电报，快速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备忘录是缓兵之计。”他缓缓道，“他们用一纸协议稳住我们，争取时间在美洲布局。等我们在南洋放松警惕，他们在那边……”

　　“已经布局完成了。”清漓接口。

　　她走到舆图前，手指从马尼拉划过浩瀚的太平洋，落在美洲西海岸那个小小的点上。

　　新齐港。

　　陈长风只有一千多守军，加上武装劳工也不到两千。而西班牙从古巴派出的舰队，如果再加上这些被转运的华工作为苦力甚至人质……

　　“发报。”清漓转身，眼中闪着决绝的光，“第一，给司徒清羽：放弃追击，立即返回归义港，整备舰队，随时准备驰援美洲。第二，给陈长风：新齐港进入最高战备，加固所有工事，储备至少半年粮草弹药。第三……”

　　她顿了顿：“给西班牙马尼拉总督府发正式照会，质询转运华工一事。措辞要强硬，但留有余地——朕要看看，他们敢不敢认。”

　　王宴之记下，又问：“那平南王的事……”

　　“父王那边，我已经安排了。”清漓重新坐回榻上，手轻轻按着腹部，“现在关键是美洲。如果新齐港丢了，我们在新大陆的立足点就没了。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都别想再踏足那片土地。”

　　她抬起头，看着殿外深沉的夜空。

　　月已中天，清辉洒满宫墙。

　　但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多少密约在签订，多少密信在传递，多少阴谋在酝酿。

　　“宴之。”她轻声说，“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贪心了？既要南洋，又要美洲，既要救同胞，又要拓疆土……会不会最后，什么都抓不住？”

　　王宴之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不是贪心。”他说，“是这个世界，逼着我们不得不去争。你不争，别人就会来争你的土地，掳你的子民，夺你的未来。”

　　他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而且，你不是一个人。有清羽在南洋，有陈长风在美洲，有岑子瑜在管钱，有司徒明雅和公输毅先生在造机器……还有我，在这里陪着你。”

　　清漓靠在他肩上，闭上眼。

　　是啊，不是一个人。

　　所以再难，也得走下去。

　　子时，天津驿馆。

　　卡洛斯侯爵站在窗前，看着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他手中拿着一封刚译好的密电，是从马尼拉转来的。

　　“舰队已过巴拿马，预计四十日后抵达预定海域。运输船队第三批失踪，疑被大齐拦截。建议加快行动。”

　　他烧掉电报纸，灰烬落入痰盂。

　　窗外，海河的水静静流淌，带着北方的秋寒，奔向渤海。

　　更远的南方，南洋的海面上，“海鹰号”正劈波斩浪，调头北上。

　　更更远的东方，太平洋的深处，两支舰队正在相向而行——一支从古巴来，一支从新齐港出发巡逻。

　　而紫禁城的深处，清漓终于沉沉睡去。梦中，她看见父王在南疆的丛林中遇伏，看见新齐港燃起烽火，看见无数华工在陌生的土地上抬头望天。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照着旧大陆，也照着新大陆。

　　照着国家的荣光，也照着暗处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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