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雨林深处的铁链声（上）

　　苏门答腊的雨季来得毫无预兆。

　　前一刻还是烈日当头，下一刻黑云就从雨林深处翻涌而出，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阔叶上，把整个世界浇成一片蒸腾的绿雾。

　　司徒清羽站在“海鹰号”的舰桥上，雨水顺着油布雨衣的帽檐往下淌，他看着眼前这片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绿色海洋，眉头紧锁。

　　“提督，就是这片河谷。”陆战队指挥官司徒清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展开一张手绘的简图——那是从截获的西班牙运输船俘虏嘴里撬出来的，“俘虏说，锡矿在河谷上游十里处，入口伪装成山神庙。矿工分两班，每班八个时辰，夜里子时换班。”

　　司徒清羽接过地图。纸已被雨水打湿，墨迹晕开，但大致轮廓还能看清。图上用红笔标出了三个了望哨、两条进山路，以及一处用虚线画的“疑似逃生密道”。

　　“俘虏还交代，”司徒清淮补充道，“矿上有西班牙监工五人，雇佣的巴塔克族战士二十余人。那些土着擅长丛林战，会用吹箭和毒镖。”

　　“我们有多少人？”

　　“陆战队一百二十人，分三队。一队正面佯攻，二队侧翼迂回，三队预留预备队。”司徒清淮顿了顿，“但提督，这雨一下，火枪受潮，开花弹的引信也容易失效。而且丛林里蒸汽舰的炮根本打不进来……”

　　“那就不用炮。”司徒清羽卷起地图，“用刀，用弩，用脑子。”

　　他转身看向甲板上列队的陆战队员。这些年轻人大多二十出头，穿着改良过的丛林作战服——深绿色粗布，袖口裤脚都用绑带扎紧，防止蚂蟥蚊虫钻入。每人腰间佩刀，背上背着防水布包裹的火枪，还有不少人额外带了手弩和飞爪。

　　“弟兄们，”司徒清羽的声音不大，但在雨声中清晰可闻，“我们这次不是去打海战，是去林子里掏老鼠洞。洞里关着的，是我们的同胞——三百多个被铁链锁着挖矿的苦命人。西班牙人把他们当牲口，但我们得把他们当人，一个个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队伍里鸦雀无声，只有雨打甲板的声响。

　　“记住了三条：第一，尽量别开枪，响声会惊动整个山谷；第二，优先救同胞，杀敌其次；第三……”他顿了顿，“若遇土着战士，能不杀就不杀。他们也是被雇佣的，罪魁祸首是西班牙人。”

　　“遵命！”百余人齐声应道，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股狠劲。

　　司徒清羽点点头，看向司徒清淮：“你带一队走左翼，我走右翼。子时准时动手。”

　　子时的雨林，黑得像墨。

　　司徒清羽带着四十人，沿着一条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径向上攀爬。雨水让岩石湿滑，不时有人脚下打滑，又被同伴拽住。领路的向导是个瘦小的当地土人——是归义港收留的难民，自愿带路换三袋盐。

　　“快到了。”向导用生硬的汉话低声道，手指向前方隐约的灯火。

　　穿过最后一片蕨丛，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被人工开凿出的山谷平地，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他们来的这条小径——当然，西班牙人肯定还留了别的路。谷底，几十盏油灯挂在木桩上，昏黄的光照亮了黑黢黢的矿洞入口。洞前搭着几座简陋的窝棚，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更引人注目的，是窝棚旁那排木笼。每个笼子不过丈许见方，却塞了十几个人。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听见铁链拖地的哗啦声，还有压抑的咳嗽。

　　司徒清羽举起单筒望远镜。

　　镜头里，他看见一个监工打扮的西班牙人正挥舞皮鞭，抽打一个瘫倒在地的矿工。旁边的华工想上前搀扶，却被其他监工用棍棒逼退。他还看见，矿洞旁有个稍大些的木屋，门口站着两个手持长矛的巴塔克战士，脸上涂着白色纹彩。

　　“畜生。”身边一个陆战队员咬牙低骂。

　　司徒清羽放下望远镜，看了眼怀表——子时差一刻。司徒清淮那边应该就位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雨小了，变成蒙蒙雾气，林间传来不知名夜鸟的啼叫，凄厉瘆人。矿洞那边，换班的时刻到了。一队衣衫褴褛的矿工蹒跚走出洞口，另一队被监工驱赶着进去。铁链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就在此时，山谷左侧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那是司徒清淮发出的进攻信号。

　　几乎同时，左侧了望哨的方向亮起火光，隐约传来打斗声。谷底的西班牙监工们顿时乱了，有人吹响警哨，巴塔克战士纷纷从窝棚里冲出，向左侧集结。

　　“就是现在！”司徒清羽低喝一声，率先冲出藏身处。

　　四十名陆战队员如鬼魅般扑向谷底。他们的目标明确：直取矿洞和木笼。

　　最初的突袭很顺利。留守的两个监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弩箭射倒。陆战队员迅速打开木笼的锁链——“快出来！大周水师来救你们了！”

　　笼里的华工先是茫然，随后爆发出压抑的呜咽和哭喊。但他们大多虚弱得站不稳，更别说跑了。

　　“两人扶一个！先往出口撤！”司徒清羽指挥着，自己却带着十人冲向矿洞。

　　洞里传出惊恐的叫喊和西班牙语的呵斥。显然，里面的监工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在驱赶矿工往深处躲。

　　司徒清羽冲进矿洞。油灯的光照出狭窄的甬道，岩壁上渗着水，地上满是泥泞和碎石。前方传来铁链拖地的杂乱声响，还有监工的怒吼：“进去！都进去！谁敢跑就打死！”

　　“动手！”司徒清羽下令。

　　陆战队员如虎入羊群。这些年轻人在永安湾和土着交过手，在归义港清剿过海盗，下手干脆利落。三个西班牙监工还没拔出佩剑，就被刀背砸晕——司徒清羽交代过，尽量抓活的。

　　但就在他们控制住矿洞口时，异变陡生。

　　“提督小心！”一个队员猛地推开司徒清羽。

　　下一秒，一支吹箭擦着司徒清羽的耳畔飞过，钉在岩壁上。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黑暗中，数十个黑影从矿洞深处涌出。是巴塔克战士！他们竟埋伏在洞里！

　　“退！退出去！”司徒清羽大喝。

　　但已经晚了。更多的吹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两个陆战队员中箭倒地——箭头上抹了毒，伤口迅速发黑。更要命的是，洞外也传来了厮杀声，显然司徒清淮那边也遇到了伏击。

　　就在这危急关头，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不是炮声，但比炮声更沉闷，像是某种东西在密闭空间里爆炸。紧接着，刺眼的白光从洞口方向涌来，瞬间照亮了整个矿洞！

　　巴塔克战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巨响吓住了，攻势一缓。

　　“是开花弹！”一个陆战队员兴奋地喊道，“二队那边用了开花弹！”

　　司徒清羽抓住机会：“冲出去！”

　　众人护着救出的矿工，奋力冲出矿洞。洞外，司徒清淮正带人用开花弹驱散围上来的土着——他们把开花弹绑在长杆上，点燃引信后抛向敌群。虽然准头差，但爆炸的声光和破片，对从未见过这种武器的土着产生了巨大的威慑。

　　巴塔克战士开始后退。

　　“不要追！”司徒清羽拦住想追击的部下，“救人要紧！清点人数，带上所有矿工，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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