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恒河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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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河的雨季还没完全过去。

  黎欣站在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下,雨水顺着宽大的叶片倾泻而下,在他头顶形成一道水帘。

  他今年二十五岁,是黎川的堂弟,也是暗卫里最擅长伪装渗透的几人之一。

  此刻他裹着一身破烂的赭红色苦行者僧袍,脸上抹着河泥和赭石粉,光着脚——脚底已经磨出了厚茧,看起来和恒河沿岸成千上万的苦行僧没什么两样。

  “头儿,看那边。”身边一个同样打扮的暗卫低声说,用的是带点福建口音的官话。

  黎欣抬起浑浊的眼睛——他特意用药水让眼睛显得红肿无神——望向雨幕中的矿区。

  那是一片沿着河岸蔓延的简陋工棚,背靠光秃秃的山丘。

  山丘上开了十几个矿洞,像怪兽的嘴巴,此刻虽是雨天,但矿洞前依然有劳工在劳作,他们被麻绳拴成一串,在监工的鞭子下,将一筐筐灰白色的矿石从洞里背出来,倒在河边的筛选场。

  筛选场旁,立着一座三丈高的木架,上面挂着一具已经半腐烂的尸体——那是三天前试图逃跑的矿工,被吊死后就挂在那里,警示所有人。

  更远处,矿区中央有座石头垒砌的小庙,庙前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挂的不是旗,而是一串风干的人手。那是“梵天转世教”的图腾,意味着“叛教者将被斩断与梵天相连的手足”。

  “真他娘的邪性。”另一个暗卫啐了一口,声音压得更低。

  黎欣没说话,只是默默数着矿洞、监工的数量,记下换岗的时间,观察运输矿石的路线。

  司徒清霖——或者说,那个顶着司徒清霖名字的替身——确实把这里经营成了一个铁桶。

  依托“梵天转世”的宗教狂热,他建立了一套严密的控制体系:矿工大多是征服周边土邦时俘虏的战俘,被宣布为“罪孽深重,需以苦行赎罪”;监工则是信徒中较为狂热的分子,相信监督“罪人”劳作是自己积累功德的方式;高层则由几个梵僧和司徒清霖的亲信把持。

  而那批每月一百担的硝石,就是从最深处、守卫最严的3号矿洞采出的。

  “打听清楚了。”傍晚时分,黎欣回到他们在下游一个废弃河神庙里的临时据点,几个扮成商人的暗卫已经等在那里,“3号矿的硝石每旬出矿一次,由阿难陀的亲信弟子带队,走陆路到三十里外的码头,装船运往果阿。”

  说话的是个精瘦汉子,化名“方六”,此刻穿着天竺本地商人的棉布长袍,头上包着布巾。

  “码头守卫呢?”

  “二十个护教军,都是好手。还有两个葡萄牙火枪手——果阿那边派来押船的。”方六摊开一张粗糙的草图,“船是葡萄牙人的双桅帆船,吃水不深,能在恒河航行。每次装货需要两个时辰。”

  黎欣盯着草图,手指在“码头”和“陆路”之间来回移动。

  强攻不行。他们这次只来了十二个人,虽然都是精锐,但正面冲击二十个护教军加两个火枪手,胜算不大,而且会彻底暴露。

  “那就让他们自己出问题。”黎欣说。

  ---

  行动在三天后的夜晚展开。

  那是个无月之夜,云层厚实,雨虽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3号矿的硝石刚刚完成筛选,装进了五十个特制的藤筐里,每筐两担,由二十头骡子驮着,在三十名护教军的押送下,沿着泥泞的土路向码头行进。

  黎欣带着四个人提前埋伏在路旁一片茂密的香蕉林里。

  “记住,”他低声交代,“只制造混乱,不杀人。目标是拖延时间,让船赶不上明早的潮水。”

  几个暗卫点头。他们脸上都涂着黑泥,穿着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色短打。

  骡队渐渐近了。火把的光在雨后的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能听见骡子的响鼻声、监工的呵斥声、还有藤筐摩擦的吱呀声。

  黎欣打了个手势。

  两个暗卫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坡,手里拿着特制的小刀——刀身很薄,刃口却异常锋利。他们贴近骡队尾部,在阴影中快速割断了最后三头骡子背上藤筐的绳索。

  绳索断裂的声音被骡子的脚步声掩盖。藤筐倾斜,硝石矿石哗啦啦滚了一地。

  “怎么回事?!”押队的梵僧弟子厉声喝道。

  队伍停下来,几个护教军举着火把过来查看。就在这时,黎欣在另一侧拉动了一根早已绑好的藤蔓——

  “轰!”

  路旁一棵枯朽的菩提树应声而倒,不偏不倚砸在队伍中间!

  惊呼声、骡子的惊叫、人的咒骂混成一片。火把掉进泥水里,熄灭了几支,光线更暗了。

  “有埋伏!戒备!”梵僧弟子尖叫。

  护教军们慌乱地抽出弯刀,围成圈子,警惕地看着黑暗的香蕉林。但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叶片的沙沙声。

  混乱持续了一刻钟。等他们重新点起火把,清理路面,把散落的硝石重新装筐时,已经比原计划晚了半个时辰。

  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清晨,码头。

  葡萄牙双桅帆船“圣劳伦斯号”已经准备就绪。船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葡萄牙人,正不耐烦地看着天色——潮水快到了。

  骡队终于抵达。梵僧弟子一边擦汗一边指挥卸货。五十筐硝石被搬运工抬上跳板,运进船舱。

  方六扮成的商人此刻就在码头边的茶棚里,和几个本地小贩喝茶。他看着那些藤筐一筐筐上船,心里默默数着。

  当第四十三筐被抬上跳板时,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茶棚角落里,一个一直蹲着玩石子的“乞丐”突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码头走去。他手里拿着个破碗,嘴里念念有词,像是讨饭的疯子。

  “滚开!”护教军呵斥。

  乞丐不理,径直朝跳板走去。护教军上前推搡,乞丐一个趔趄,手里的破碗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砸在抬着第四十五筐硝石的两个搬运工脚下!

  两人下意识一闪,藤筐倾斜。但这次,筐底突然断裂,整筐硝石“哗啦”全撒在了跳板上!

  更糟的是,撒出的硝石里混着不少拳头大小的石块——那是黎欣的人昨晚偷偷换进去的。石块滚落,砸中了一个葡萄牙水手的脚,水手痛呼一声,手里的缆绳松了。

  已经装了大半货的船身微微晃动,跳板“嘎吱”一声歪了!

  “稳住!稳住!”葡萄牙船长大吼。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梵僧弟子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乞丐大骂:“抓住他!他是魔鬼派来的!”

  但乞丐早已混入看热闹的人群,消失不见了。

  等他们重新整理好跳板,把撒落的硝石——连同那些石块——勉强装回筐里,潮水已经过了最佳时机。

  “圣劳伦斯号”不得不在码头多停一天,等下一个潮汛。

  而这一天,足够发生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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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果阿港。

  一个葡萄牙商人收到了从恒河码头快马送来的密信。信是“圣劳伦斯号”船长写的,描述了装货时的“意外事故”,并委婉地表示:这批硝石的品质似乎不太稳定,里面混有杂质,而且交货时间要延误。

  商人皱起眉头。他是马尼拉那边指定的硝石供应商,恶魔岛的火药工坊催得很急。如果供货不稳定……

  他提笔写了回信,要求彻查运输环节,并暗示:如果恒河方面不能保证稳定供应,他们会考虑其他来源——比如智利硝石,虽然贵,但至少可靠。

  这封信在五天后送到了恒河矿区,落到了阿难陀手中。

  梵僧的脸色很难看。他立刻召见了负责矿务的弟子,一通斥责,并下令加强戒备,严查所有环节。

  但他没注意到,矿区边缘的苦行僧营地,新来了几个沉默的苦修者。他们白天在河边打坐,夜里则悄悄接触那些疲惫不堪的矿工。

  “朝廷没有忘记你们。”其中一个苦修者用土语低声说,“女帝陛下知道你们在受苦。再忍耐些时日,王师将至。”

  这样的话,像种子一样撒进绝望的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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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后,黎欣收到了第一份成果报告。

  “三次‘意外’,延误发货五天。果阿方面已经表示不满。”方六汇报道,“另外,我们接触了十七个矿工,其中五个愿意配合,他们能提供监工换岗的详细时间和矿洞内部的路线。”

  “很好。”黎欣点头,“司徒清霖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还在‘闭关修行’,据说是在参悟新的教义。矿区的具体事务,现在全是阿难陀在管。”方六顿了顿,“但有个新情况——阿难陀身边,最近多了个顾问。”

  “什么来路?”

  “不清楚。不是本地人,也不像天竺人。穿着古怪,说话带点江南口音,但用词很文绉绉的。阿难陀对他很恭敬,称他‘先生’。”方六压低声音,“我们的人远远见过一次,那人走路姿势很特别,背挺得笔直,像是……军伍出身。”

  黎欣眼神一凝。

  江南口音,军伍出身,能得梵僧恭敬相待……

  “继续查。”他说,“重点盯住这个人。另外,给京城发密报:恒河运输链已初步扰乱,司徒清霖似被架空,高层疑有江南背景的‘军师’介入。”

  “是。”

  当天夜里,密报通过信鸽传向最近的秘密联络点,再通过那里新建的小型电报站,发往万里之外的京城。

  而恒河的雨季,终于彻底过去了。

  天空放晴,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矿区里,那具挂着的尸体已经只剩下骨架,乌鸦在上面盘旋。矿工们依然在鞭子下劳作,但有些人眼中,已经悄悄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很弱,像风中的烛火。

  但有时候,一点烛火,就足以照亮漫长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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