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归义港的抉择（下）

　　散会时已是子时。众人陆续离开，大厅里只剩下司徒清羽一人。他走到窗前，推开木窗，夜风带着海腥味吹进来。

　　远处海面漆黑如墨，只有零星几点渔火。

　　他知道，这个决定冒险。但如果成功，不仅能获取关键情报，还可能为营救那三百多名同胞打开一扇门。而如果失败……

　　肩膀上忽然一暖。

　　一件披风轻轻搭了上来。司徒清羽回头，看见阿卓站在身后。

　　“夜深了，王爷该歇息了。”阿卓轻声说。

　　司徒清羽握住她的手：“吵醒你了？”

　　“听见你们议事。”阿卓顿了顿，“要去冒险了？”

　　“嗯。”

　　阿卓沉默片刻，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小心些。陛下还在京城等你回去，还有……你答应过，要带我看遍四海风光的。”

　　这话说得平淡，但司徒清羽听出了其中的担忧。他揽住她的肩：“放心，我会回来。不仅回来，还要把该救的人都救回来。”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

　　四天后的黄昏，“潜蛟艇”悄然下水。

　　船身涂满了特制的涂料——混合了木炭灰和鱼油，在夜色中几乎不反光。六名队员全都穿着深色水靠，脸上涂着黑泥。司徒清淮最后一个登船，对站在码头上的司徒清羽行了个军礼。

　　“保重。”司徒清羽只说了两个字。

　　“潜蛟艇”缓缓驶出港湾，融入暮色。与此同时，“海鹰号”的烟囱冒出浓烟，汽笛长鸣——这是故意制造动静，吸引恶魔岛方向的注意力。

　　公开巡航开始了。

　　司徒清羽登上“海鹰号”舰桥时，夕阳正沉入海平线，将天空染成血红色。他举起望远镜，望向恶魔岛方向。虽然隔着二十多里，但借着落日余晖，依然能看见那个黑色岛屿的轮廓。

　　“提督，一切就绪。”大副报告。

　　“按计划演练。”司徒清羽下令，“第一轮，常规火炮，目标——海面浮标。”

　　“是！”

　　炮声在暮色中响起，沉闷如雷。炮弹落在预定海域，炸起高高的水柱。演练持续了整整一夜，炮火间歇照亮海面，蒸汽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司徒清羽知道，恶魔岛上的西班牙人此刻一定在紧张地观察着。让他们看吧，让他们猜吧。

　　而另一边，司徒清淮的小队，正像真正的“潜蛟”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

　　---

　　子时三刻，“潜蛟艇”抵达恶魔岛东南侧的一片礁石区。

　　这里地势险峻，暗礁密布，大船无法靠近，但小型舢板可以勉强通过。司徒清淮根据胡安船长提供的海图，找到了一条隐蔽的水道。

　　“熄灯，静默。”他压低声音。

　　六人收起脚踏装置，改用短桨，小心翼翼地在礁石间穿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掩盖了划桨声。一刻钟后，艇身轻轻擦到了沙滩。

　　登陆点选得极好——这是一小片被两块巨大礁石夹着的沙滩，从海上看不见，从岸上也不易察觉。

　　六人迅速将“潜蛟艇”拖上岸，用渔网等伪装好。司徒清淮打了个手势，三人留守接应，他带着另外两人向岛内摸去。

　　夜色中的恶魔岛，比远观时更显狰狞。

　　靠近海岸的地方，他们看到了简易的栅栏和了望塔。塔上有火把光亮，隐约可见哨兵的身影。更远处，能看见那座两层主楼的轮廓，以及旁边高耸的烟囱——此刻还在冒烟，看来工坊是日夜不停。

　　但最让司徒清淮心惊的，是岛上的建筑风格。

　　西班牙人的风格他很熟悉：红瓦、白墙、拱窗。可眼前的一些建筑，尤其是主楼旁新盖的一排库房，却是……陡峭的坡屋顶、厚重的砖墙、窄而高的窗户。

　　这更像荷兰风格，或者北欧风格。

　　“头儿，你看那边。”一个队员指向主楼后方。

　　那里有一座新建的、类似钟楼的建筑，但顶端没有钟，而是一个奇怪的金属框架，像某种天线或观测装置。这绝不是西班牙殖民地常见的样式。

　　司徒清淮压下心中疑虑，低声道：“先找劳工营。按俘虏说的，应该在工坊西侧。”

　　三人借着阴影移动。岛上守卫比预想的更严密，巡逻队每半刻钟就经过一次，而且不全是西班牙士兵——有些穿着古怪的混合制服，像是雇佣兵。

　　绕过一片堆放木材的空地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劳工营。

　　那是一片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里面是几十个低矮的窝棚。栅栏门口有守卫，窝棚间也有游动哨。但此刻已是深夜，除了几个巡逻的，大多数守卫都在打瞌睡。

　　司徒清淮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窝棚最角落的一个，单独用铁链锁着门——这很可能就是关押“重点人物”的地方。

　　“我去那边。”他对两名队员说，“你们在这儿盯着，如果有情况，用鸟叫声警示。”

　　他像影子一样滑过空地，接近那个特殊的窝棚。窝棚里透出微弱的油灯光，还有人影在动。

　　就在他准备用匕首撬开锁链时，窝棚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喝——是汉语：

　　“外面是谁？！”

　　司徒清淮一愣，压低声音：“大齐海军，来救你们的。”

　　窝棚里安静了一瞬，然后，锁链从里面被轻轻拉动。原来锁只是挂在门上，并未真正锁死。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老但精悍的脸——五十多岁，左颊有一道疤，左臂动作确实不太灵便。

　　“林振武？”司徒清淮问。

　　老人眼睛一亮：“你们……真是朝廷的人？”

　　“是。司徒清羽提督派我们来的。”司徒清淮快速说道，“时间不多，我问你答：岛上现在什么情况？那个火药工坊在哪里？守卫有多少？”

　　林振武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工坊在主楼后面，有重兵把守。守卫除了西班牙人，还有荷兰来的技师和雇佣兵——那些坡屋顶的房子就是他们盖的。他们正在试制一种新式炮弹，比开花弹射程更远，但一直失败。”

　　“荷兰人？”司徒清淮心头一紧。

　　“对。半个月前来的，带了新图纸和新设备。那个最高的塔楼，是他们建的‘观测塔’，据说能测风向和弹道。”林振武顿了顿，“你们来了多少人？能救我们出去吗？”

　　“现在还不能。”司徒清淮实话实说，“但我们已经在谋划。你需要做的是：联络可靠的同胞，做好准备，等待信号。另外，想办法延缓他们的研制进度——你是懂火药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林振武眼中闪过决绝：“我明白。但你们要快，他们最近在岛上勘探，好像发现了什么矿脉，可能要扩大规模……”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狗吠声！

　　是巡逻队带的猎犬！

　　“快走！”林振武急道，“每夜这个时候，他们会带狗巡视这边！”

　　司徒清淮点头，他迅速退回阴影。两名队员已经听到动静，三人汇合，向海岸撤退。

　　但猎犬的叫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西班牙语的呼喝和火把的光亮。

　　他们被发现了。

　　“分开跑！”司徒清淮下令，“老地方汇合！”

　　三人分三个方向散开。司徒清淮故意向反方向跑了一段，扔出一块石头制造响声，引开追兵，然后才折返，向登陆点狂奔。

　　身后，枪声响起！

　　是火绳枪的声音，但还有……更清脆的、像击发枪的声音！

　　荷兰人连新式火枪都带来了？

　　司徒清淮心头沉重，但脚下不停。当他终于冲回那片隐蔽的沙滩时，留守的三人已经准备好了“潜蛟艇”。

　　“快！上船！”

　　六人奋力将艇推入海中，跳上去，拼命踩动踏板。螺旋桨转动，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

　　身后，恶魔岛的火把光亮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但司徒清淮知道，他们看到的、听到的，已经足够让所有人警惕——

　　这座岛，不只是西班牙人的前哨。

　　它是多方势力交织的、真正的恶魔之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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