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恒河的棋局（下）

　　半个时辰后，路通了。

　　骡队继续前进。拉吉骑在骡子上，脸色平静，但手心全是汗。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传来水声——恒河支流到了。

　　这是一段水流湍急的河道，岸边是陡峭的土坡。按照计划，骡队应该从这里折向西，走陆路去果阿。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有埋伏！”前方探路的士兵突然大喊。

　　从河岸芦苇丛中，射出一阵箭雨！虽然力道不强，但很密集。

　　护教军顿时大乱。

　　“保护硝石！”拉吉高喊，但眼里却闪过一丝狠色。

　　他催动骡子，反而冲向河边。其他骡子受惊，也跟着跑。河岸土坡本就松软，这么多骡子一起冲，土坡开始崩塌！

　　“停下！快停下！”士兵们惊呼。

　　但已经晚了。

　　拉吉看准时机，一鞭子抽在自己骑的骡子屁股上。骡子受痛，猛地向前一跃——

　　连人带骡，摔下河岸！

　　其他骡子也跟着摔下去。二十筐硝石，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全掉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藤筐遇水即散，灰白色的硝石矿石在水中迅速溶解、沉没。

　　“不——！”一个梵僧弟子尖叫。

　　拉吉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抓住一根浮木，顺流而下。几个护教军士兵想救他，但又被芦苇丛中射出的箭阻挡。

　　混乱持续了一刻钟。

　　等箭雨停止，士兵们冲到河边时，只看到满河漂浮的碎藤条，和逐渐沉没的硝石粉末。

　　二十筐硝石，价值上千两银子，全完了。

　　而拉吉，早已不知被水流冲到了哪里。

　　当天深夜，圣殿。

　　阿难陀摔碎了第三个杯子。

　　“废物！一群废物！”他咆哮着，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二十筐硝石！西班牙人那边怎么交代？！”

　　跪在下面的梵僧弟子瑟瑟发抖：“师尊，是……是有人埋伏……”

　　“查！给我查！”阿难陀吼道，“还有拉吉那个叛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

　　弟子连滚爬爬地退下。

　　阿难陀喘着粗气，转向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顾文渊：“先生，您看这事……”

　　顾文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很明显，是大齐朝廷的人动手了。”

　　“他们怎么知道运输路线和时间的？”

　　“那就得问您身边的人了。”顾文渊意味深长地说，“不过现在追究这个意义不大。关键是，西班牙人那边催得急，这批硝石没了，下批至少要等一个月。恶魔岛的火药工坊等不起。”

　　阿难陀脸色铁青。

　　“那……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顾文渊放下茶杯，“第一，从其他渠道紧急调货——比如孟加拉的硝石，虽然质量差些，但能用。第二……”

　　他顿了顿：“提前进行‘清理’。”

　　阿难陀瞳孔一缩：“您是说……”

　　“司徒清霖最近小动作不断，他那些‘宗教改革’的言论，已经动摇了不少底层信徒。”顾文渊缓缓道，“与其等他下个月在大祭上发难，不如我们先动手。以‘梵天降罪，神体被魔侵’为由，废了他，换一个更听话的傀儡。”

　　阿难陀眼中闪过狠色：“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不过这事要周密。”顾文渊补充，“司徒清霖毕竟当了这么多久的‘神’，信徒基础还在。得找个合适的罪名，最好是……通敌。”

　　“通敌？”

　　“对。”顾文渊微笑，“比如，私通大齐朝廷，企图出卖圣教。”

　　阿难陀眼睛亮了。

　　两人又密谋了半个时辰，顾文渊才告辞离开。

　　走出圣殿，夜风很凉。

　　顾文渊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绕到圣殿后山，在一处荒废的佛塔前停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吹了三声。

　　片刻后，一个黑影从塔后走出——是黎欣。

　　“拉吉已经安全送走了。”黎欣说，“他母亲也接出来了，现在在去云南的路上。”

　　“很好。”顾文渊点头，“硝石的事，西班牙人那边会乱一阵子。不过阿难陀已经决定提前对司徒清霖动手了。”

　　“什么时候？”

　　“七天后，月圆之夜。”顾文渊说，“他们会诬陷司徒清霖通敌，然后当众‘净化’——也就是烧死。”

　　黎欣皱眉：“那我们得救他。”

　　“不急。”顾文渊摇头，“让他们动手。等他们烧‘神’的时候，才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什么意思？”

　　顾文渊没有回答，而是问：“你知道司徒清霖这几个月在深宫里做什么吗？”

　　“不是在‘修行’吗？”

　　“是在写书。”顾文渊笑了，“写一本叫《新梵天经》的书。里面废除了血祭、种姓歧视、还有对妇女的压迫。他还设计了一套全新的教义体系，核心思想是‘众生平等，慈悲为怀’。”

　　黎欣愣住了。

　　“他想建立一个真正的宗教，一个能和大明佛教、道教对话的宗教。”顾文渊说，“所以他不介意被架空，因为他需要时间。而现在，时间快到了。”

　　“你是说……他故意让阿难陀动手，然后……”

　　“然后在火刑架上，当众展示‘神迹’，推翻阿难陀，推行新教。”顾文渊点头，“很疯狂，对吧？但这确实是那个疯子会做的事。”

　　黎欣沉默了。

　　如果顾文渊说的是真的，那司徒清霖……真的疯了。但也可能，他是个天才。

　　“我们需要做什么？”黎欣问。

　　“两件事。”顾文渊说，“第一，确保月圆之夜，圣殿广场上聚集足够多的信徒——至少要五千人。第二，在火刑架下埋点东西。”

　　“什么东西？”

　　顾文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磷粉。受热会自燃，产生白色烟雾，看起来像‘圣光’。另外，再准备几个铁皮喇叭，藏在广场四周，到时候可以播放提前录好的‘梵天圣音’——找几个嗓子好的，躲在远处念经就行。”

　　黎欣接过纸包，心情复杂。

　　这个顾文渊，谋划得也太周全了。

　　“你为什么要帮司徒清霖？”黎欣最后问，“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顾文渊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沉默了很久。

　　“我离家十年了。”他轻声说，“在澳门当过翻译，在果阿当过雇佣兵，在马六甲做过走私生意。我见过太多人，太多事。欧洲人想把亚洲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土王们想永远骑在百姓头上，而大齐……”

　　他转过头，看着黎欣：“大齐至少还讲‘王道教化’，至少还想把文明带到这里来。虽然也是为了利益，但方式温和得多。”

　　“至于司徒清霖，”他笑了笑，“那个疯子虽然偏执，但他的《新梵天经》里，有句话我很喜欢：‘神不在庙堂，在人心’。就冲这句话，我愿意赌一把。”

　　说完，他挥挥手，消失在夜色中。

　　黎欣站在原地，握紧了那个纸包。

　　恒河的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但至少现在，他看清了一些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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