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重任”在肩

　　缺口之下，是城内更加混乱不堪的地狱景象。

　　默夫重重落地，溅起一片泥泞。大牛和黑娃几人连滚带爬地聚拢过来，人人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头顶上方，西城壁垒已然变成了真正的修罗场。秦军密集的箭雨如同死亡的冰雹，持续不断地倾泻而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噗嗤入肉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嚎。间或还有巨石砸落城墙的沉闷轰鸣和墙体进一步坍塌的碎裂声。

　　溃兵和民夫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各个缺口、阶梯涌下城墙，哭喊着、推挤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巷间狂奔，却又不知该逃向何方。一些人慌不择路，撞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窝棚，引发了新的混乱和踩踏。火焰开始在几处街角燃起，不知是秦军的火箭所致，还是溃兵抢劫时打翻了火源。

　　“这边！跟我来！”默夫嘶哑地喊着，努力在一片混乱中保持方向感。他知道停留在开阔地带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尽快找到相对坚固的掩体。他凭着记忆，带领几人冲向附近一片低矮、密集的夯土民居区域，那里的巷道狭窄曲折，或许能暂时避开致命的箭雨和疯狂的人流。

　　他们刚拐进一条小巷，就听到身后主街上传来更加恐怖的声响——那是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金属甲叶碰撞的哗啦声！伴随着冷酷短促的口令！

　　秦军的先登死士，已经突破了彻底崩溃的西城防线，杀入城内了！

　　短兵相接的厮杀声、垂死者的哀鸣、以及秦军那特有的、令人胆寒的冲锋号角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混乱喧嚣，意味着更加残酷的巷战开始了。

　　默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大牛和黑娃几人挤在他身边，身体不住地发抖，手中的兵器几乎握不住。

　　完了。陈县完了。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每个人的脑中。

　　现在，他们就像被困在猎人包围圈里的兔子，除了凭借本能东躲西藏，拖延那最终时刻的到来，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命运似乎又投下了一丝诡异莫测的变数。

　　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马蹄声在小巷口响起，伴随着几声呵斥和兵刃格挡的声音。几名骑士试图冲过混乱的街区，却被溃兵和杂物阻挡，不得不停了下来。

　　默夫警惕地探头望去，心中猛地一凛。

　　那为首的骑士，正是刘将军身边的一名亲兵头目！他此刻盔歪甲斜，脸上沾满血污和烟尘，早已没了往日作为亲信的倨傲，只剩下逃命的仓皇和焦躁。他身边跟着四五名同样狼狈的亲兵，护着中间一匹驮着沉重包裹的驮马。

　　那亲兵头目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混乱的街道，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小巷深处的默夫身上！

　　一丝混杂着惊讶和急切的神色掠过他的脸庞。他几乎是立刻拨转马头，不顾一切地驱马挤开挡路的溃兵，朝着小巷冲来！

　　“默夫！是你！快！过来！”亲兵头目勒住马，朝着默夫大声喊道，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

　　大牛和黑娃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看向默夫。

　　默夫心中警铃大作。刘将军的亲信在这个时候找上门，绝无好事！但他此刻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保持着一丝戒备：“大人？有何吩咐？”

　　亲兵头目根本没在意他的态度，也没时间寒暄，直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默夫！将军有令！紧急军务！”

　　他指了指身后那匹驮着沉重包裹、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驮马，以及旁边几辆同样堆满货物、由士兵护着的简陋辎车：“你立刻挑选你最可靠、还能动弹的手下，护送这支车队，从南面缒城而下！绕开秦军主力，走小道，以最快速度赶往南边的阳城！”

　　“阳城？”默夫一愣。阳城并非什么军事重镇，而且方向似乎也与刘将军可能逃跑的路线不符。

　　“对！阳城！”亲兵头目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神闪烁，“车内是……是极为重要的军资！关乎……关乎我军日后反秦大业的成败！乃是绝密！将军将此重任交予你，是对你的信任！务必确保车队安全抵达！届时自有人接应！”

　　重任？信任？默夫心中冷笑。刘将军刚刚才让他去当必死的炮灰，转眼又把这“关乎反秦大业”的“绝密重任”交给他？这简直荒唐得可笑！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几辆辎车。油布盖得很严实，看不到里面具体是什么，但从车轮深深陷入泥泞的辙印来看，分量极重。护送的士兵除了这亲兵头目带来的几人，还有另外七八个，看起来不像是刘将军的直属亲兵，服饰略有差异，眼神更加警惕和冰冷，倒有几分像是……朱房、胡武麾下的人？

　　一种极其怪异和不协调的感觉涌上心头。什么样的“重要军资”，需要在城破之际，由不同派系的人马混合护送，并且交给一个刚刚被抛弃的底层军官？

　　亲兵头目见默夫迟疑，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和急促，甚至带上了威胁：“默夫！这是军令！延误片刻，皆是死罪！你手下的人呢？立刻召集起来！随队出发！”

　　他身后的几名亲兵和那些服饰不同的护卫也同时手按刀柄，逼上前来，目光不善地盯着默夫和他身后的大牛几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与此同时，巷子另一头传来的厮杀声和惨叫声越来越近，秦军显然正在快速清剿这片区域。

　　前有诡异的“军令”，后有索命的秦军。

　　默夫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接受这个任务，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甚至有万一的机会逃离这座正在陷落的死城。拒绝，现在就会血溅当场。

　　而且，这支车队……或许藏着什么秘密？或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重重疑虑和强烈的不安，脸上挤出一副受宠若惊、临危受命的激动表情，抱拳沉声道：“末将遵命！定不负将军重托！”

　　他回头看向大牛、黑娃和另外两个仅存的手下：“都跟上！”

　　大牛几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且刀剑出鞘，也不敢多问，只能忐忑地跟上。

　　亲兵头目见状，似乎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焦急丝毫未减：“快！立刻出发！从南面缒城！快！”

　　车队再次动了起来，在一群心思各异的士兵护卫下，艰难地碾过泥泞和杂物，朝着相对安静、但同样危险的南城方向挪动。

　　默夫跟在车队旁，目光再次扫过那沉甸甸的、被油布严密覆盖的车厢，又看了看那些混合的、神色紧张的护卫士兵。

　　重要的军资？反秦大业的希望？

　　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突如其来的“重任”，背后一定隐藏着极其不堪的真相。

　　而他和手下这几个残兵，很可能又一次，被卷入了更深、更危险的漩涡之中。

　　只是这一次，漩涡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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