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无解之局，心力交瘁

　　冰冷的雨水顺着楚默的脸颊滑落，浸透了他单薄的吏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站在钱府门前的石阶上，仿佛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雕，久久没有动弹。

　　身后那扇紧闭的、代表着冰冷算计和无情拒绝的大门，如同墓穴的封石，彻底断绝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倍市价？现钱结算？

　　这哪里是条件，这分明是嘲弄。是居高临下的、对他和整个官府濒死状态的残忍戏耍。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街巷空无一人，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为这座绝望的城池奏响哀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如同游魂般挪回那间昏暗破败的官署的。

　　官署内依旧空荡死寂。角落里，那老吏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依旧蜷缩在阴影里，仿佛从未离开，也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听到楚默湿淋淋的脚步声，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楚默没有看他，也没有点灯。

　　他就这样拖着湿透的身躯，踉跄着走到那张堆满简牍的案几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般，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席垫上。

　　黑暗中，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和淅沥的雨声相伴。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空空如也、此刻却冰冷僵硬的手。这双手，握过算筹，刻过表格，接过致命的令箭，也曾徒劳地摊开向那些冷血的豪强……

　　最终，却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改变不了。

　　疲惫。

　　一种深入骨髓、侵蚀灵魂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他。

　　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灵被反复蹂躏、挤压、最终碾碎后的彻底枯竭。每一次挣扎，每一次计算，每一次谏言，每一次试探，换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更大的嘲讽，更冰冷的拒绝。

　　他为了活下去，已经用尽了全力。他甚至抛弃了部分尊严，去谄媚，去哀求。

　　可结果呢？

　　官仓空空如也的冰冷数字。

　　富户贪婪倨傲的嘴脸。

　　县令歇斯底里的推诿威胁。

　　军侯黑夫毫不讲理的索求。

　　司马校尉冰冷漠然的命令。

　　还有那高悬于顶、如同山岳般压下的……龙且的一千五百石！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粘稠、无比坚固的罗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任他如何冲撞，如何挣扎，都只会让那网线勒得更紧，陷入皮肉，直至窒息。

　　理性？计算？数据？

　　在这张由权力、暴力、贪婪和恐惧编织的巨网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苍白无力！它们甚至无法换来对方一丝一毫的迟疑，反而更像是一种弱者的标志，一种可以被随意践踏的无能。

　　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每一次重生，似乎都只是从一个更直接的死法，换成了一个更缓慢、更折磨、更令人窒息的死法。

　　这一次，尤其如此。

　　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个明确的敌人。军侯？校尉？县令？豪强？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真正的敌人，仿佛是这整个世道，是这套系统本身。它冰冷、残酷、高效地运转着，将所有试图讲道理、守规矩的个体，都碾磨成齑粉。

　　而他，不过是无数被碾碎的粉末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呃……”

　　一声极其轻微、被压抑着的啜泣声，忽然从窗外隐约传来。

　　楚默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是孩子的哭声。不是一个，像是好几个，声音微弱，断断续续，混合在雨声中，充满了饥饿和无助。

　　这哭声，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入了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他想起了城外那个啃着黑团子的小女孩，想起了田野里面黄肌瘦的农人，想起了倒卧路边的老人……

　　五百石粮食？一千五百石粮食？

　　从这些已经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嘴里夺食？

　　去满足那些脑满肠肥的豪强？去填补前任贪墨的无底洞？去喂养那些如狼似虎、视人命如草芥的军队？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负罪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在这泥潭里挣扎求存，想的只是自己如何活下去。可即便他“成功”了，凑齐了粮食，等待这座县城和那些百姓的，又会是什么？是更深的饥馑，是易子而食的地狱！

　　那他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成为这吃人机器上的一个零件，继续去碾压更多的人？

　　“嗬……嗬……”楚默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的笑声。那笑声比哭更难听，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极致的嘲讽。

　　他缓缓伸出手，摸索着案几上那些冰冷散乱的简牍。手指划过粗糙的边缘，触碰到那些他曾经呕心沥血刻画的炭笔表格。

　　那些清晰的线条，那些分门别类的项目，那些试图追寻真相的数字……此刻，在他指尖下，仿佛都变成了嘲讽的符号，嘲讽着他的天真，他的徒劳，他的……不合时宜。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泥沼中，他这点来自异世的、理性的微光，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可笑。

　　它照不亮前路，驱不散黑暗，甚至……都温暖不了自己冰冷绝望的心。

　　它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让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向必然的毁灭，以及……这毁灭是何等的毫无价值。

　　心力交瘁。

　　楚默缓缓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案几边缘。

　　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窗外隐约的哭泣声，角落里老吏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不再去想龙且，不去想黑夫，不去想县令，不去想豪强。

　　他只想就这样……沉下去。

　　沉入这无边的、冰冷的疲惫和绝望之中。

　　不再挣扎。

　　不再思考。

　　等待那最终的审判，如期降临。

　　或许，这才是他在这无解之局中，唯一能做的、也是最“轻松”的选择。

　　黑暗，温柔地包裹了他。仿佛这才是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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