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殿前献策

　　油灯终究是耗尽了最后一滴油，火苗挣扎着跳动两下，噗地一声熄灭，留下一缕青烟和满室更深的黑暗。陈默保持着伏案的姿势，僵在黑暗中，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像。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握刻刀而酸痛僵硬，掌心被粗糙的竹简边缘硌出了深红的印子。

　　黑暗中，那份刚刚刻完、墨迹未干的“种田流”策论，静静地躺在案几上。它不再是脑海中虚无缥缈的构想，而是变成了实体，变成了竹简上那些歪歪扭扭、却耗尽了他这一夜所有心力的字句。然而，当视觉的干扰消失，触觉和嗅觉变得敏锐时，竹简散发出的新鲜竹材和墨汁的气味，反而更加强烈地提醒着他这份心血的……徒劳。

　　“说出来是笑话，不说出来……是悲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不是身体的，而是灵魂层面的。那是明知前方是悬崖，却还得整理衣冠、迈着四方步走过去的疲惫。

　　他甚至懒得呼唤仆役重新点灯，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听着窗外洛阳城死寂般的夜。没有虫鸣，没有更梆，只有风声穿过破旧宫室缝隙时发出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提前为这座城池唱响挽歌。

　　【叮！检测到宿主完成《河南国可持续发展规划（绝密·注定破产版）》初稿。任务系统强制触发：限时任务【殿前献策】。内容：于下次朝会，将方案核心内容呈递河南王申阳。成功奖励：生存点数 10（可用于……暂无兑换商店）。失败惩罚：无（系统备注：因为失败本身就是最大的惩罚，例如因‘妖言惑众’被当场叉出去砍了）。时限：下次朝会开始前。祝您……献丑愉快？】

　　系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腔调，但这次却像一道冰冷的鞭子，抽散了陈默浑浑噩噩的颓丧。

　　“下次朝会？什么时候？”陈默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脑中追问。

　　【据内线（门口的麻雀）消息，一个时辰后，天明即开。理由：彭城方面有新的‘流言’传来，大王急需群臣‘议’个心安。】

　　陈默：“……”

　　一个时辰！他猛地从席子上弹起来，却因为久坐腿麻，差点一头栽倒在案几上。手忙脚乱地扶住案子，黑暗中摸索到那份竹简，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躲不掉了。系统这王八蛋，连当缩头乌龟的机会都不给他。要么现在就把竹简扔进灶膛烧了，然后等着被可能到来的乱兵或者暴怒的申阳用各种奇葩方式弄死；要么，就硬着头皮，去演完这场注定砸锅的戏。

　　“妈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就当是……给这无聊的轮回增加点戏剧性素材！”他啐了一口，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纯粹的无能狂怒。他摸索着找到火石，哆哆嗦嗦地重新点燃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光线重新照亮静室，也照亮了竹简上那些字。在灯光下，它们显得更加……可笑。什么“高筑墙”，洛阳这破墙能挡住刘邦的工程队？什么“广积粮”，申阳的府库估计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拿起竹简，开始像前世准备年终汇报PPT一样，在心里预演说辞。重点不是方案有多完美，而是怎么能让申阳听进去，至少是暂时听进去，别当场把他当疯子处理了。

　　切入点： 不能直接说“大王我们要完蛋了得种田”，得包装。要抓住申阳既怕项羽又怕刘邦、既想保命又舍不得王位的复杂心理。

　　核心话术： 强调“独立自主”、“待价而沽”、“稳坐钓鱼台”。把“种田”包装成一种高明的权术，一种在两大巨头间游刃有余的智慧。

　　风险控制： 绝口不提“投降”或“硬抗”，只谈“强化自身，静观其变”。避免刺激到任何一派的敏感神经。

　　一个时辰，在焦灼的排练中过得飞快。当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宫中传来隐约的钟声时，陈默的心脏也跟着那钟声一起，沉重地跳动起来。

　　他仔细地整理好衣冠，尽管那身丝质深衣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褶皱。他将竹简小心翼翼地卷好，握在手中，像是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尽管他知道，这两者很可能是一回事。

　　再次踏入那座熟悉的议事厅，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恐慌发酵后的酸味。文臣武将们依旧分列两旁，但窃窃私语的声音低了许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显然，所谓的“彭城新流言”不是什么好消息，很可能加剧了刘邦不可战胜的印象。

　　申阳坐在主位上，眼圈乌黑，脸色蜡黄，连那身冕服都掩盖不住他的憔悴和惊惶。他看到陈默进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期待，或者说，是溺水者看到任何漂浮物都会想去抓一把的本能。

　　议事开始，依旧是老生常谈的争吵。熊启等人声音依旧响亮，但底气明显不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项王威武”的口号。公孙忌等劝降派则更加委婉，但意思明确：赶紧找后路吧大王！

　　申阳听着下面的吵闹，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肌肉不时抽搐一下。就在他快要再次爆发的时候，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

　　“默先生！”申阳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和最后的希冀，“昨日汝言‘固本’，寡人思之，似有其理。然局势瞬息万变，岂是固守所能应对？今日，你可有更切实之策？”

　　来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感觉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轻蔑，有审视，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冷漠。他握着竹简的手心沁出汗水，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默先生”那招牌式的、略带病态的沉静。

　　他缓步出列，来到厅中央，向申阳深深一揖，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臣，默，拜见大王。”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刻意控制着节奏，显得沉稳，“昨日仓促，所言未尽。臣夜不能寐，细思大王所处之境，实乃千载难逢之……机遇？”

　　“机遇？”申阳一愣，不光是他，满朝文武都愣住了。这都快兵临城下了，还机遇？

　　“正是。”陈默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申阳疑惑的眼神，“当今天下，楚汉相争，犹如两虎相斗。其余诸侯，或附楚，或降汉，皆如麋鹿奔走于虎口之侧，惶惶不可终日。然我河南国，地处中原腹心，为两强必争之枢纽。此非危局，实乃……天赐良机！”

　　他刻意停顿，让“天赐良机”四个字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为何是良机？”陈默继续，语速稍稍加快，“只因两虎相斗，无暇他顾！此正是我河南国跳出棋局，做那执棋之人的绝佳时机！”

　　“执棋之人？”申阳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这个比喻，显然比“固本”更对他的胃口。

　　“然也！”陈默趁热打铁，展开手中的竹简，虽然他知道申阳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但这动作能增加仪式感，“大王若只思战与降，便是自甘为棋子，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然若我河南国能在此期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内修政理，外示无为，则国力日强，城防日固。待楚汉疲敝之时，大王手握强兵，坐拥坚城粮草，进可左右逢源，待价而沽；退可保境安民，自成一方天地！届时，项羽刘邦，孰敢小觑大王？孰敢轻启战端？大王之命，非由天定，亦非由楚汉定，而当由……大王自己来定！”

　　他一番话，偷换概念，画了一张巨大而虚幻的饼。核心思想就一个：别急着站队，先把自己搞强壮了，让别人不敢来打，到时候你想帮谁帮谁，甚至谁都不帮也行！

　　厅内一片寂静。文官们若有所思，武将们将信将疑。这套说辞，巧妙地将“苟且偷生”包装成了“深谋远虑”，将“被动等死”美化成了“主动布局”。

　　申阳显然被“执棋之人”和“自成一方天地”的说法打动了。他脸上放出光来，昨日的颓唐一扫而空，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周旋于项羽刘邦之间，稳坐钓鱼台的美好未来。

　　“好！好一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好一个‘执棋之人’！”申阳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默先生果然大才！此策深得寡人之心！”

　　陈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混过去了。但看着申阳那副如同打了鸡血的样子，他内心的荒谬感和不安感却愈发强烈。

　　这艘破船，真的能靠这几句空中楼阁般的口号，驶离即将到来的风暴吗？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苦涩。

　　“臣，不过竭尽愚忠，为大王谋万全之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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