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钟小艾来汉东（6）

　　暮色渐沉，省委家属院内灯火零星。高育良与妻子吴惠芬早已站在自家小院的门口等候，远远看见一个身着卡其色长风衣、身姿挺拔的身影拎着礼品，正沿着清静的小路稳步走来。正是钟小艾。

　　“小艾，欢迎来汉东！” 高育良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迎了上去。吴惠芬也在一旁微笑着点头致意。

　　“老师，吴老师！” 钟小艾快步上前，依然恭敬地执弟子之礼，微微躬身。她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但细看之下，眉眼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然。

　　她从赵东来的秘密住处出来之后，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

　　最终还是选择直接来到了高育良家中。

　　那个男人，她终究是无法彻底狠心拒绝，方才一番云雨，身体或许得到了片刻的欢愉与释放，但她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赵东来不是侯亮平，他骨子里充斥着不受控制的野心和算计，绝不会像侯亮平那样对她言听计从。

　　在汉东这片土地上，她能求助的人有限。

　　她打心眼里看不起祁同伟——那个曾经在汉东大学风华绝代、意气风发的学生会主席，最终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跪，才跪出了如今的公安厅长之位。

　　她钟小艾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去低声下气地求告那样一个人。

　　思来想去，唯有眼前这位曾经的恩师，或许还能倚仗几分旧情，也具备足够的影响力来斡旋此事。

　　“小艾，外面天冷，快进屋坐。” 高育良热情地将钟小艾让进屋内，语气带着关切，“我还以为你会跟着巡视组的大部队一起过来，没想到你提前单独过来了。”

　　他心中其实颇为惊异，看来钟小艾与侯亮平的感情比他预想的要深厚得多，侯亮平这边刚出事，她就不惜脱离巡视组行程提前赶来，这份急切，非同一般。

　　温暖的客厅里，吴惠芬接过钟小艾带来的礼品，客气了几句便去张罗茶水点心。高育良则亲自坐在茶海前，动作娴熟地开始烫杯、洗茶、冲泡，将第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推到钟小艾面前。

　　“小艾啊，” 他语气温和，如同寻常长辈关心晚辈家常，“有些日子没见了。老爷子和老领导他们，身体都还硬朗吧？”

　　钟小艾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传来的暖意，答道：“劳老师挂念。我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是大不如从前了。我爸的身体倒还好，就是工作忙些。”

　　她话语简洁，但点明了关键。她口中的“老爷子”是钟家的定海神针，是开服时期仅存的几位元老之一，虽已年过百岁，但只要他健在一天，钟家的底蕴和影响力就在，这也是钟家能够与沙瑞金背后的王家进行合作、博弈的重要资本之一。

　　不过，老爷子退休前的级别最终止步于正部，在当年大力推行干部年轻化的时期，并未掌握过最核心的实权。

　　好在如今讲究传承与血脉，她的父亲借着老爷子的余荫和自身的努力，得以在权力阶层中更上一层楼，虽未能进入最高决策中枢，但也算得上是手握实权的重量级人物。

　　“那就好，那就好啊。” 高育良点点头，笑容和煦，“代我向老爷子问安，也向你父亲致以问候。”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亲切自然，“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一定留在这里吃饭，你吴老师正好买了些新鲜的食材，我们好好聚聚。”

　　“好的，老师，那我就不客气了。” 钟小艾正需要这样一个能够深入交谈的机会，听高育良主动挽留，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她轻轻呷了一口热茶，知道寒暄已过，是时候该切入正题了。她放下茶杯，目光看向高育良，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老师，我这次提前过来，其实是为了亮平的事……”

　　“小艾啊，关于亮平的事，你暂且宽心。”高育良语气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暂时已经无碍了。按时间推算，这个点儿，他人应该已经被释放了。我方才还觉得奇怪呢，怎么他没和你一道过来？”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什么？亮平他已经放出来了？！”钟小艾闻言，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为什么？为什么侯亮平被放出来之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报平安？他难道不知道她为此事心急如焚，甚至不惜提前离队赶来汉东吗？一种被忽视、甚至是被轻视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

　　“嗯，常委会结束时就定了调子，按理说应该已经执行了。”高育良肯定地点了点头，仿佛没有察觉到钟小艾情绪的细微变化，自顾自地推测道，“要不，我打个电话到省检或者他家里问问？也许……是他哪位学长留他吃晚饭，耽搁了也说不定。”

　　他这话看似无意，却隐隐点出了侯亮平在汉东并非孤立无援，也暗示了他可能因其他社交活动而未能及时联系妻子。

　　“老师，” 钟小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将注意力拉回到核心问题上，“亮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牵扯进买凶杀人案里去了？还闹得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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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解和急切。

　　“小艾啊，这事说来话长……” 高育良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后靠，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呢，也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他用了两句看似重复实则强调的话开头，然后开始条理清晰地将刘新建案的来龙去脉，以及侯亮平如何卷入其中，包括那张要命的五十万美元汇款记录，还有侯亮平私自前往金山县调查等细节，都娓娓道来。他讲述得客观平实，既点明了针对侯亮平的指控，也暗示了其中存在的疑点。

　　“老师，听您这么说，” 钟小艾的眉头紧紧蹙起，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这整件事，会不会是李达康他们为了阻止亮平查金山县的旧案，而精心策划的一场栽赃陷害？”

　　她直接点出了李达康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怀疑。

　　“不瞒你说，小艾，我内心深处，也有这种感觉。” 高育良坦然承认，但随即，他取下了眼镜，一边用绒布仔细地擦拭着镜片，一边抛出了一个关键的疑点，“可是，有一点始终让我想不通，这也是整个环节中最难以解释的地方。”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暂时模糊的镜片看向钟小艾，“那笔栽赃用的钱，可是实实在在地从境外四大家族控制的渠道汇出来的。事后，我特意让人详细核查过李达康书记在林城、在京州任职期间所有的招商引资名录、合作企业记录，并没有发现任何与东南亚那边，尤其是与那四大家族有关联的企业或资金往来。”

　　他重新戴上眼镜，眼神恢复了锐利，语气带着深深的困惑：“那么，他们究竟是通过什么渠道，如何能与远在M北、行事诡秘的四大家族搭上线的？并且还能说动对方配合完成这样一次精准的栽赃？这其中的桥梁和纽带，我们至今没有找到。”

　　提到四大家族，高育良的语气也凝重了几分。

　　他通过祁同伟的汇报，深知这帮盘踞在境外的亡命之徒不仅仅是搞电信诈骗那么简单，他们还涉足网络赌博、人口贩卖、器官交易、毒品走私等众多黑色产业，不仅财力惊人，更拥有不容小觑的私人武装。他们通过金钱开道，甚至能在当地一定程度上左右政治走向。

　　虽然在高育良这样的封疆大吏眼中，这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辈，但不可否认，在东南亚那个特定的区域，他们确实是一股难以忽视的黑暗势力。

　　“我这边动用了些关系，也没有查到李达康与境外有直接关联的信息。” 钟小艾肯定了高育良的调查结果，但她语气依旧坚定，“不过，我始终认为，李达康他们一定存在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与境外势力联系的隐秘渠道。否则，这一切无法解释。”

　　她顿了顿，追问最关键的证据环节：“老师，除了那张汇款凭证之外，针对亮平，他们还有没有其他更具说服力的证据？比如通话记录、人员接触证据，或者能证明他确实知情并参与了什么的实质性东西？”

　　高育良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肯定：“目前来看，没有。至少，在常委会上出示和讨论的证据里，没有其他能直接钉死亮平的铁证。”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如果要是有其他确凿的证据，别说沙瑞金书记态度如何，就算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也绝不会徇私情，肯定会支持依法严肃处理，绝不会同意就这么轻易放人。”

　　”是，是，老师，若是亮平与境外势力勾结，不要说您，我也不会放过他！“钟小艾的心里算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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