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哥哥要快快好起来

　　天，是灰的。

　　就像一块被涮了无数遍锅底的脏抹布，拧不出半点水分。

　　更是透不进一丝光亮，死气沉沉地压在落日镇的上方。

　　昏暗的太阳，荒芜的土地，秋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

　　莉娜蜷缩着瘦小的身体，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她太瘦了，十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只有八九岁孩童那般大小。

　　风一吹，仿佛整个人都会像蒲公英一样散架。

　　一头本该像金子般耀眼的长发，也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枯黄干燥，乱糟糟地披在身后。

　　病态的脸庞，瘦弱的身躯，秋风卷起头上的枯黄和碎屑……

　　她正跪在一片坚硬的土地上，用一截断裂的木片，费力地刨着土。

　　小姑娘的手很小，力气也不大，只能用木片挖。

　　每挖一下，粗糙的木片都会磨得她掌心生疼。

　　但小姑娘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是一个坚强的好孩子，这是父亲大人说过的。

　　终于，木片的尖端触碰到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莉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她用那双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目标周围的土扒开，像是在挖掘什么稀世珍宝。

　　那是一截形似树根的黑乎乎东西，名叫“石薯”，是落日镇最常见的果腹之物。

　　它没什么水分，口感粗糙，带着一股土腥味，甚至还有轻微的毒性。

　　但它能填饱肚子，能让人活下去。

　　这就够了。

　　莉娜将那截石薯珍重地放进身后那个破旧的藤篮里，心里默默地念着哥哥要快快好起来。

　　至于小姑娘的哥哥，已经躺了两天了。

　　从前天下午，哥哥从镇上的铁匠铺回来，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小姑娘一开始以为哥哥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可她叫了哥哥好久，推了哥哥好久，哥哥都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因为父亲大人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曾经像山一样高大的男人，先是变得越来越瘦，然后就躺在了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和哥哥守在床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身体，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冷……

　　莉娜不敢再想下去了，鼻头一酸，眼眶迅速泛红。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硬生生将那股即将夺眶而出的温热液体憋了回去。

　　母亲说过，女孩子要是经常哭鼻子，就长不好看了！

　　而现在，她只剩下哥哥了。

　　“不，哥哥不会的。”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坚定地对自己说。

　　“哥哥是克利夫家族的雄狮，他答应过莉娜，要永远保护我的。”

　　“他不会像父亲大人一样……离开我的……”

　　她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与其说是在说服自己，不如说是在祈祷。

　　夕阳的余晖被远山吞没，天地间陷入了一片混沌。

　　莉娜背着那个对她来说有些沉重的藤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所谓的家，不过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木屋。

　　下一场稍大些的风雪，就能将它彻底送走，让它入土为安。

　　小姑娘推开木门，熟练地走到屋子角落的简陋灶台边。

　　她将篮子里的石薯倒进锅里，又舀了半瓢水，吃力地点燃了灶膛里的火。

　　很快，锅里的水沸腾了，石薯被煮得软烂，变成了一锅黑乎乎的糊状物。

　　这，就是他们兄妹的晚餐。

　　莉娜盛了满满一碗。

　　尽管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但她还是决定先让哥哥吃。

　　只要吃了东西，哥哥就一定会有力气醒过来的。

　　只是哥哥已经两天没有醒来了。

　　小姑娘端着木碗，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平稳，生怕洒出来一滴。

　　她来到哥哥的房门前，那扇门比大门还要破旧，上面甚至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小姑娘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房间里一片死寂。

　　莉娜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她鼓起勇气，像往常一样，用甜甜的、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轻轻地喊了一声。

　　“哥哥，我进来咯……”

　　小姑娘用身体撞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中，房间内的景象，映入了她的眼帘。

　　然后，莉娜愣住了。

　　她小小的身体，僵硬在了原地。

　　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空空如也。

　　但是，预想中，哥哥对着她笑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房间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少女。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人。

　　那个少女背对着她，站在房间里唯一能反光的东西前——那是小姑娘每天为哥哥准备的水盆。

　　陌生少女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的黑色长发，用奇特的发饰扎成了两束，垂在身后。

　　身上穿着一套莉娜从未见过的蓝紫色连体衣。

　　头上还戴着一顶尖尖的、镶嵌着星星点点配饰的帽子。

　　仅从背影看，就能感觉到与这个破败贫穷的木屋格格不入。

　　两者压根不在一个图层之上。

　　莉娜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哥哥呢？我那么大一个哥哥呢？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像一窝被捅了的黄蜂，在小姑娘的脑子里疯狂乱窜。

　　一个最可怕的念头，浮上了心头。

　　是坏人！

　　她……她把哥哥怎么样了？

　　她想尖叫，想转身逃跑，想去向任何人求救。

　　但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那个陌生的少女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俏脸，更不是哥哥的脸。

　　清澈通透的水绿色眼瞳，小巧挺翘的鼻梁，以及那略带一丝高傲与……茫然的神情。

　　当那双水绿色的眸子看过来时，莉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啪嗒！”

　　手中的木碗，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黑色的糊状物，溅了一地，莉娜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她软软地，朝着冰冷的地面倒了下去。

　　在意识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个漂亮的陌生少女脸上那副见了鬼一样的极度震惊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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