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阴云密布

　　诸葛瞻的密信，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姜维心湖，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信中所言“邓艾或另遣偏师，暗度阴平”的推测，瞬间点醒了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站在绵竹关高大的城墙上，凛冽的寒风吹拂着他斑白的鬓发，目光却穿透眼前惨烈的战场，投向了西南方那片层峦叠嶂、云雾缭绕的群山——阴平道所在的方向。

　　“思远所虑，深及肺腑……我险些误了大事！”姜维心中暗惊，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他过于聚焦于绵竹关下的正面战场，一心想通过奇袭扭转战局，却忽略了邓艾用兵最显着的特点——出其不意，行险搏命。当年邓艾偷渡阴平、奇袭灭蜀的旧事，虽在此世尚未发生，但邓艾其人的战术偏好，姜维是深知的。顿兵坚城之下，绝非其风格，必有后手！

　　他立刻召来麾下最精干、最熟悉山地行动的斥候都尉，指着地图上阴平道的方位，厉声下达了最严厉的命令：“派你的人，全部撒出去！不要怕伤亡，不要惜代价！翻越摩天岭，探查阴平、江油方向！我要知道，那里是否有魏军活动的痕迹，哪怕是一个脚印，一缕炊烟！每半日一报，用信鸽，用快马，用一切手段，把消息送回来！”

　　“诺！”斥候都尉领命，转身疾步离去。很快，数队轻装简从、身手矫健的斥候，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关隘侧翼的崇山峻岭之中，他们的目标，是去验证那个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可怕猜想。

　　与此同时，姜维不得不暂时搁置了原定袭击“鹰嘴崖”的冒险计划。在情况未明之前，任何大规模的主动出击都可能是一场豪赌，而赌注是整个蜀汉的国运。他必须稳住绵竹防线，等待侦察结果。他重新调整了关防部署，命令赵统、张嶷等将领采取“固守反击”的策略，依托关隘工事，消耗魏军有生力量，不再寻求决战，同时严令各部提高警惕，防备魏军任何可能的诡计。

　　绵竹关前的战事，因此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阶段。魏军的攻势依旧持续，但强度似乎有所减弱，更像是一种牵制性的佯攻。邓艾的主力大营显得异常安静，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姜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就在姜维焦灼等待前线消息时，诸葛瞻在成都也并未闲着。他深知，仅凭猜测不足以说服朝中那些心存侥幸或畏战的大臣，必须拿出更切实的证据和更具说服力的方略。他利用卫将军的身份和秘书令郤正的支持，开始秘密调动资源，做最坏的打算。

　　他首先以加强成都周边巡防、清剿可能存在的黄皓阎宇余孽为名，调动了一部分原本驻守成都的、相对可靠的御林军和郡国兵，由老将廖化率领，以演练为借口，向成都西北的涪城方向移动，并派出小股部队前出，探查岷山一带的动静。此举并未大张旗鼓，以免引起恐慌，但确是一步未雨棋。

　　其次，他再次修书，以极其恳切甚至略带警告的语气，派遣心腹使者星夜兼程送往东吴建业。信中不仅重申唇亡齿寒之理，更明确指出魏国若得蜀中，下一个目标必是江东，并附上了对邓艾可能经阴平偷袭的分析，恳请东吴即便不直接出兵，也应在荆州方向施加压力，牵制魏军。这是最后的外交努力。

　　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并未平息。光禄大夫谯周等人，见绵竹战事似乎陷入僵局，而姜维、诸葛瞻又频频调动兵马，加重民夫徭役，不由得忧心忡忡。谯周再次私下向一些官员表达了他的忧虑：“大将军、卫将军忠勇可嘉，然连番行险，国力不堪其负。今又无故调动京畿兵马，劳师动众，若最终虚惊一场，岂非徒耗民力，更添纷扰？” 这种论调，在部分被连年战乱拖垮了心气的官员中，颇有市场。

　　甚至有一些与昔日黄皓集团有牵连、尚未被彻底清算的残余势力，也开始暗中散播谣言，称姜维、诸葛瞻“拥兵自重，借魏军威胁以固权柄”，“阴平之说不合常理，乃卫将军为揽权而故弄玄虚”。这些言论虽未形成主流，却像毒菌一样，在成都的阴影里悄然滋生，伺机而动。

　　刘禅身处深宫，被各种相互矛盾的信息包围，时而听闻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的捷报，时而又听到谯周等人关于民生艰难的进言，时而又被宦官悄悄告知市井间的流言蜚语，本就脆弱的神经更是摇摆不定。他对姜维和诸葛瞻的依赖与猜忌，如同钟摆，在信任与怀疑之间剧烈晃动。

　　这一切，都通过诸葛瞻自己建立的情报网络，迅速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来自外部的强敌，更来自内部的重重掣肘和无形刀剑。但他不能退缩，此刻退缩，前方将士的血就白流了。

　　五日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绵竹关终于传来了第一份关于阴平方向的紧急军报！一名斥候队长身负重伤，被同伴拼死抢回，他只来得及说出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阴平道……摩天岭以北……发现……发现大队人马行军痕迹……非是商旅……脚印杂乱，有丢弃的魏军制式革囊……人数……不下数千……方向……似是往江油……”

　　话未说完，这名斥候便因伤势过重而气绝。

　　消息传到姜维耳中，他握着那份染血的简报，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最坏的猜测，被证实了！邓艾果然行此险棋！数千魏军精锐，一旦翻越天险，出现在防御空虚的江油城下，后果不堪设想！

　　“擂鼓！升帐！”姜维的声音如同寒铁，在风雨声中传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成都的诸葛瞻也通过另一条渠道收到了类似的风声。他立刻意识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到了。他不再犹豫，连夜叩阙，请求紧急觐见刘禅。他必须说服皇帝，必须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去堵住那个即将崩溃的堤坝。

　　阴平道上的乌云，已经聚集。一场决定蜀汉命运的更大风暴，正在所有人视线之外的山峦中，悄然酝酿。而能否在这风暴降临前筑起防线，将取决于成都朝廷的反应速度，和姜维在绵竹关能否及时抽身回援。时间，成了最宝贵的资源，也是最冷酷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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