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死抉择

　　那名斥候队长用生命带回的消息，如同惊雷，在绵竹关内炸响。姜维握着那份染血的简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久久伫立在风雨飘摇的关楼窗前。窗外，魏军营寨的灯火在雨幕中模糊不清，而他的目光，却仿佛已穿透了这重重阻碍，看到了西南方阴平道崇山峻岭间，那支正悄然行进的魏军奇兵。

　　“果然……邓艾老贼，行此绝户之计！”姜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印证了最坏预想的冰冷，以及巨大的压力。数千魏军精锐，一旦成功穿越天险，出现在防御薄弱的江油城下，蜀汉的腹地将门户大开！届时，即便绵竹关固若金汤，也已失去战略意义，成都危矣！

　　他立刻召集了关内所有高级将领——赵统、张嶷，以及几位资深的校尉。烛光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姜维将斥候用命换来的情报公之于众。

　　“诸位，局势已万分危急。”姜维指着地图上阴平道的位置，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邓艾明攻绵竹，暗遣偏师，欲效昔日故事，直插我心腹。江油守军寡弱，若被其攻破，则成都屏障尽失。我等……已至抉择关头。”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雨声呜咽。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赵统率先打破沉默，他性情刚烈，直接抱拳道：“大将军！末将愿率一支轻骑，星夜驰援江油！必在魏狗抵达之前，加固城防，阻敌于城外！” 这是最直接的反应，正面受阻，则救援侧翼。

　　但张嶷却眉头紧锁，提出了异议：“赵将军忠勇可嘉！然，我军兵力本就不足，若分兵救援江油，绵竹关防务必然空虚！邓艾老谋深算，岂会不知？若我分兵，他必趁势猛攻！届时，绵竹若失，即便保住江油，亦无意义！成都仍危！” 他点出了分兵的最大风险——正中邓艾调虎离山之计。

　　一名老成持重的校尉也忧心忡忡地补充：“且阴平道险峻，我军驰援，未必能快过轻装简行的魏军奇兵。若救援不及，江油失守，我分出的兵马亦成孤军，进退两难！”

　　帐内争论顿起。一派主张必须救江油，保成都门户；另一派则认为应集中兵力确保绵竹万无一失，赌江油能自行坚守或邓艾奇袭失败。双方各有道理，但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姜维沉默地听着，目光在地图上的“绵竹”和“江油”之间来回移动，心中天人交战。作为三军统帅，他必须做出最理智、代价最小的抉择。集中兵力守绵竹，看似稳妥，但一旦江油失守，他将成为千古罪人。分兵救援，则可能两头落空，满盘皆输。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信：“大将军，成都卫将军六百里加急！”

　　姜维立刻拆开，是诸葛瞻的笔迹，字迹比以往更加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信中，诸葛瞻不仅确认了对阴平方向的担忧，更带来了来自成都朝堂的最新信息和决策：

　　“……瞻已力陈利害，陛下惊惧，然朝中如谯周等，仍持重守之言，甚至有暗流欲阻援军调动。然局势危殆，瞻已与郤正、张翼、廖化诸公力争，获陛下首肯，决意双管齐下：一，已命廖化将军率三千京畿兵马，火速增援涪城，以为江油后援，并扼守涪水要道；二，请大将军务必稳守绵竹，绝不可轻易分兵，以免为邓艾所乘！江油之危，瞻等在成都必竭力周旋，盼大将军以大局为重，信任后方调度！……”

　　这封信，如同在黑暗中投下了一束光，也加重了姜维肩上的担子。诸葛瞻在后方顶住了压力，做出了支援江油、稳固涪城的安排，同时明确要求他坚守绵竹。这是将整个战略的侧翼安危，交给了成都和可能并不牢靠的援军，而将正面决战的胜负手，完全压在了他姜维和绵竹关守军身上！

　　信任后方？姜维心中苦笑。刘禅的优柔，朝堂的纷争，他再清楚不过。廖化的三千兵马，能否及时赶到？涪城能否守住？都是未知数。但诸葛瞻的信，也让他看到了后方并非全然坐视，而是在艰难地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将诸葛瞻的信传阅诸将。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姜维，等待他最后的决断。

　　姜维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最终定格在地图上的绵竹关。他的眼神从挣扎变为决然，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诸葛思远在成都已尽力而为。廖化将军驰援涪城，是为我辈争取时间与空间。此刻，我军若分兵，正堕邓艾彀中！绵竹关，乃国之咽喉，此处若失，万事皆休！”

　　他重重一拳砸在案上：“传我将令！绵竹关全军，取消一切出击计划，转入最高戒备，死守关隘！无论江油方向消息如何，除非本将军令，绝不许一兵一卒出关！同时，多派斥候，严密监控邓艾主营动向，防其狗急跳墙，发动总攻！”

　　他看向赵统和张嶷，语气稍缓：“至于江油……只能寄望于守将之忠勇，廖化将军之驰速，以及……天佑大汉了！”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一个将巨大风险转移给侧翼和后方的决定。但也是一个统帅在权衡全局后，不得不做出的、看似最理性的抉择。固守绵竹，赌江油能守住，赌廖化能及时赶到，赌邓艾的奇兵会因补给或天险而失败。

　　军令下达，绵竹关的气氛更加凝重。守军们并不知道阴平道的具体危机，但他们能从将领们异常严肃的表情和更加紧张的布防中，感受到风暴将至的压抑。

　　姜维独自走上关墙，任凭风雨打湿衣袍，望向西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刚刚可能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也可能决定了蜀汉的国运。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思远，成都……就看你们的了。江油……拜托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风雨声中。

　　而在遥远的阴平道上，邓艾派遣的奇兵将领，正督促着士卒们攀爬着湿滑的悬崖峭壁，向着那个足以扭转战局的目标，艰难而坚定地前进着。

　　生死抉择已下，命运的骰子，已然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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