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廉颇来喽

　　在看似平静的林间空地，秦军士卒踩中了精心伪装的陷阱和毒蒺藜，非死即伤。

　　夜间宿营，营寨外围的哨兵时常被无声无息地抹了脖子，粮草囤积点不时燃起“意外”的火灾。

　　袭击者神出鬼没，战术刁钻狠辣，充分利用了太行山复杂的地形和对本地环境的熟悉。

　　他们从不与秦军主力正面交锋，专挑薄弱环节下手——辎重队、掉队的士卒、疲惫的前锋哨探。

　　每一次袭击都如同毒蛇的撕咬，虽不致命，却让秦军流血不止，士气急剧下滑，行军速度被严重迟滞。

　　更可怕的是，恐惧在军中蔓延。

　　士卒们疲惫不堪，神经紧绷，看每一片树林都像藏着敌人，听每一声鸟叫都像是进攻的号角。

　　蒙毅焦头烂额。

　　他试图组织精锐部队进山清剿，但山高林密，赵军游击小队熟悉地形，化整为零，清剿部队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收效甚微，反而时常落入对方预设的埋伏圈，损兵折将。

　　粮道被频繁袭扰，补给变得困难，军中开始出现怨言。

　　而赵高，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的“特使行辕”被严密保护在相对安全的中军位置，虽然条件依旧恶劣，但至少远离了最直接的袭击。

　　他每日依旧“尽职”地记录着遇袭的时间、地点、损失情况（当然，是经过蒙毅幕僚“过滤”后的版本），一丝不苟地“核查”着那些永远也查不清的粮秣账目（袭击让损失更加无法统计）。

　　他偶尔会“忧心忡忡”地向蒙毅“建议”加强某处防备，或“关切”地询问粮秣还能支撑多久。

　　每一次看到蒙毅因战事不利而更加阴沉的脸色，看到军中因伤亡和补给困难而日益低迷的士气，赵高墨黑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的火焰就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袖中那支记录用的硬笔，在竹简上刻下的每一个关于损失和延误的数字，都像是一块块垒向蒙毅未来罪名的砖石。

　　当秦军主力历尽艰辛，终于在初秋的寒风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累累伤痕，

　　出现在邯郸城西郊的旷野上时，时间已经比诏令要求的“速战速决”晚了近一个月。

　　士卒们望着远方那座巍峨的、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大地上的赵国都城，眼中已没有了出征时的锐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对未来的茫然。

　　邯郸城头，黑色的赵字王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城墙之上，守军林立，戈矛如林，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护城河水流湍急。

　　一股肃杀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廉颇，那位须发皆白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老将，就站在城楼最显眼的位置。

　　他并未披挂华丽的甲胄，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冷冷地俯瞰着城下疲惫的黑色洪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而在邯郸城外的广袤原野和起伏丘陵间，那些如同幽灵般的李牧边军游击小队，并未消失。

　　他们如同狼群般在秦军庞大的营寨外围游弋、窥伺。

　　白天，他们可能化装成农夫樵夫，混迹于郊野；

　　夜晚，他们便露出獠牙，袭扰秦军的巡逻队、破坏水源、射杀哨兵、散播恐慌。

　　廉颇在坚城固守，李牧的幽灵在城外游击。

　　一静一动，一刚一柔，将邯郸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不断消耗秦军血肉的磨盘。

　　蒙毅在刚刚扎下的中军大帐前，望着眼前这座固若金汤的巨城，再回头看看身后疲惫不堪、

　　士气低落、粮秣消耗巨大且补给线依旧被威胁的大军，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秋风吹动他猩红的大氅，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岁末凯旋？

　　如今已是初秋，面对这样的邯郸，这样的敌人，这几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而这一切的根源，除了赵军的顽强，除了李牧幽灵的凶悍，

　　更在于那道来自咸阳的、催命般的诏令，以及……那个在长平军帐中，用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他推向悬崖的阉竖监军！

　　蒙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不远处赵高那座位置同样“偏僻”但守卫森严的营帐。

　　他知道，赵高此刻，一定正坐在帐中，用那支冰冷的笔，

　　记录着大军如何“延误”抵达邯郸，如何“受挫”于赵军游击，如何面对坚城“束手无策”……

　　这些记录，连同他蒙毅“违诏”延期抵达的事实，都将成为日后咸阳朝堂上，砍向他和他背后蒙氏家族的锋利屠刀！

　　寒风萧瑟，卷起营地的尘土。

　　邯郸城如同沉默的巨兽，李牧的幽灵在阴影中冷笑。

　　蒙毅站在初秋的寒意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仅面对着赵国的坚城与游魂，

　　更陷入了一张由咸阳诏令、赵高毒计和战场危局共同编织的、更加凶险的死亡之网中。

　　岁末的咸阳，等待他的，恐怕不是凯旋的荣耀，而是……冰冷的审判。

　　秦王政十八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

　　当第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广袤的河北平原时，邯郸城内外，已成一片银装素裹的死亡之地。

　　巍峨的邯郸城，如同被冰霜封印的巨兽，在苍茫的雪幕中沉默矗立。

　　廉颇老迈却依旧挺直的身影，每日准时出现在城楼最高处，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成为赵人心中不倒的旗帜。

　　城墙上，冻得面色青紫的赵军士卒，眼神中燃烧着困兽般的决绝，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巨大的礌石、密集的箭矢，将任何靠近城墙的秦军无情吞噬。

　　护城河早已冻结，但冰层下暗藏的尖桩和铁蒺藜，让试图填平壕沟的秦军付出惨重代价。

　　城外，秦军连绵数十里的营寨，则被无情的严寒和绝望的僵局所笼罩。

　　黑色的帐篷上积着厚厚的雪，压垮了支架。

　　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子，穿透士卒们单薄的冬衣，冻疮在手脚上蔓延，哀嚎声在夜晚此起彼伏。

　　粮道被李牧旧部神出鬼没的游击彻底搅成了烂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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