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消香玉陨

　　西门庆虽恼恨宋慧莲不受掌控，但对她到底存着几分喜爱和占有欲。

　　见她死意坚决，便严令来昭媳妇并两个丫鬟日夜轮班看守，寸步不离，连如厕都需有人跟着，严防她再寻短见。

　　这般严防死守，倒让宋慧莲暂时没了独处的机会。

　　潘金莲冷眼旁观，见西门庆如此“上心”，心中那股妒火与恶念更是烧得旺盛。

　　她岂能容得宋慧莲继续牵扯西门庆的心思？

　　眼珠一转，心里便有了更毒的计较，既然西门庆有意护着她，那我潘金莲就非要她死不可……

　　三月开初，这日恰好是李娇儿的生日，府里最近不安宁，刚解送了来旺宋慧莲又赶着上吊，大家都人心惶惶，今日难得有件喜庆事。

　　李桂姐、李三妈等亲戚都来了，吴月娘便领着孟玉楼、孙雪娥等一众姐妹，在后院摆下酒席，陪着李娇儿吃酒取乐。

　　西门庆见府里难得热闹，也想借此冲一冲近日的晦气。

　　干脆把应伯爵、谢希大那一帮狐朋狗友也都请了来，前厅后院一同热闹，又特意吩咐宰了一口猪、一口羊，要大肆操办一番。一时间府上杀鸡宰牛，又请来乐工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喧闹声也传到了宋慧莲那冷寂的屋里。

　　丫鬟将席面上分来的饭菜送进来，她竟也默默吃了几口。

　　来昭媳妇见她肯吃东西，只当她心思活动了些，又听得前面吹拉弹唱、行令猜拳热闹非凡，自己在这里枯坐实在无趣，便嘱咐了两个丫鬟几句，自己也溜到前面看热闹去了。

　　偏偏两个丫鬟年纪尚小，正是调皮爱凑热闹的年纪，见宋慧莲睡下，便都寻了个由头也跑到前面看弹唱去了。

　　潘金莲觑准了这个空子。

　　她假意更衣，绕开人群，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宋慧莲房中。她走到炕前，也不坐下，只拿眼上下打量着形容憔悴的宋慧莲，嘴角勾起一抹极深的讥诮。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府里新晋的‘娘娘’吗？怎么着？如今是金贵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专人伺候着？”

　　潘金莲开口便是刀子，直戳心窝。

　　宋慧莲本闭目躺着，闻声睁开眼，见是潘金莲，眼中立刻燃起厌恶与怒火，别过头去不理她。

　　潘金莲却不依不饶，往前凑了凑。

　　她压低声音，话语却更加恶毒：“还在这儿装什么贞洁烈女，给谁看呢？口口声声念着你那来旺，你若是真贞洁，来旺能落得这个下场？他如今尸骨都不知道烂在哪个乱葬岗了，可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耐不住寂寞，勾搭主子，他如今还是府里风风光光的旺管事呢！是你，是你这淫妇害死了他！”

　　“你胡说！”

　　宋慧莲猛地坐起身，气得浑身发抖。

　　她指着潘金莲骂道：“你这毒妇！满口喷粪！是谁整日里偷汉子养小叔？是谁心肠歹毒要谋害亲夫武大郎？你还有脸来说我！”

　　潘金莲被她反唇相讥，揭了老底，顿时恼羞成怒，尖声道：“说我毒害武大郎？那武大郎活得好好的，在南门吃香喝辣！可你的来旺呢？坟头草都还没长出来呢！你就是克夫害命的扫把星！还有脸跟我嚷？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跟西门庆在假山洞里，在房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下流玩意儿，当我不知道吗？呸！烂货！”

　　“你……你……”

　　宋慧莲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潘金莲趁热打铁：“要我是你就死了算了，活在世上也是祸害人！”

　　“你……我跟你拼了！”

　　宋慧莲被这连番的羞辱刺激得理智全无，尖叫一声，从炕上扑下来，伸手就去抓潘金莲的脸。

　　潘金莲也不甘示弱，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撕衣服，口中更是污言秽语对骂不绝。

　　那两个小丫鬟听见动静跑了回来，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拉架，却哪里拉得开？

　　这边的吵闹哭喊声终于惊动了在后院吃酒的吴月娘。

　　她急忙带着玉箫等人赶过来，见两人打得钗横鬓乱，狼狈不堪，又是气又是急，连声呵斥：“都给我住手！成何体统！还不快拉开！”

　　众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撕扯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潘金莲兀自骂不绝口，被吴月娘厉声喝止，这才悻悻地整理着衣衫，狠狠瞪了宋慧莲一眼，扭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吴月娘看着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目光呆滞，只会默默流泪的宋慧莲，叹了口气，却也无力再劝说什么，只吩咐丫鬟好生看着，便摇头离开了。

　　经此一闹，宋慧莲心中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死志，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烈火，轰地一下彻底爆燃起来。

　　潘金莲那些恶毒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在她脑海里盘旋——“是你害死了来旺”、“烂货”、“克夫害命”……

　　巨大的屈辱、悔恨和绝望将她最后一丝生机也吞噬殆尽。

　　夜，深了。

　　前院的喧嚣渐渐散去，府邸重归寂静。

　　看守的丫鬟熬不住，靠在门口打着盹。

　　宋慧莲静静地坐起身，眼神空洞，却异常平静。

　　她摸索着，从炕席下找出一根不知何时藏好的、更粗更结实的麻绳。

　　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哭声。

　　她搬过凳子，将麻绳抛过房梁，熟练地打上死结。

　　最后望了一眼这漆黑冰冷、带给她无尽痛苦和屈辱的人世，她毫不犹豫地将脖颈套了进去，决绝地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这一次，再无人打扰。

　　那细微的绳索摩擦声和短暂的挣扎，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宋慧莲，终究还是用这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也彻底逃离了这吃人的牢笼。

　　好好一个人儿，就此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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