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大哥的警示

　　一

　　钱友良虎口处那模糊的烙印，以及那远超文官身份的敏捷反应，如同两根尖锐的刺，扎入了明渊刚刚因构建“影子”内阁而略微松弛的神经。这个看似刻板平庸的官员，皮下隐藏着截然不同的质地。是敌是友？目的为何？他对自己暗中操控王孝乾的事情，究竟察觉了多少？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明渊脸上依旧是“藤原拓海”那无懈可击的平静。他接过钢笔，对钱友良微微颔首，语气温和：“有劳钱先生了。”

　　钱友良低下头，重新恢复了那副拘谨刻板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锋芒只是错觉：“藤原顾问客气了，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会谈在一种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钱友良躬身退下，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外。明渊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冰冷的钢笔，目光幽深。

　　一个新的、不受控制的变量出现了。他原本以为逐渐稳固的权力棋盘，因为这个意外发现，似乎又变得微妙起来。处理钱友良，必须更加谨慎，或许……可以从他手上那个烙印入手调查。

　　就在他沉思之际，秘书佐藤内线通报，声音带着一丝少见的小心：“藤原顾问，明楼先生来了，说是……有些家事想与您商议。”

　　大哥？明渊微微一怔。明楼很少主动来“昭和通商”找他，尤其是在工作时间。所谓的“家事”，往往另有深意。

　　“请大哥进来。”明渊收敛心神，将钱友良的事情暂时压下。

　　二

　　明楼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身形挺拔，面容依旧是那种惯有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沉稳。他走进办公室，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室内陈设，最后落在明渊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大哥，你怎么来了？坐。”明渊起身相迎，语气保持着兄弟间应有的亲近，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隔阂。他们兄弟二人，如今各自戴着厚厚的面具，连交谈都像是在雷区中穿行。

　　明楼在沙发上坐下，接过明渊递过来的茶，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似乎在感受那点微薄的暖意。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说，你最近在委员会那边，做得很不错。连周佛海那样的人，都对你客客气气。”

　　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更像是一种陈述。

　　明渊心中微动，面上淡然：“在其位，谋其政罢了。都是些繁琐的经济事务，谈不上什么不错。”

　　“在其位，谋其政……”明楼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明渊，那目光仿佛要穿透“藤原拓海”的皮囊，直视他最深处的灵魂，“小渊，权力是样好东西，用好了，能做成很多事。但它也是穿肠毒药，最容易让人迷失本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兄长特有的、近乎痛心的告诫：“我见过太多人，起初或许都怀着某种目的，可一旦尝到了权力带来的甜头，便渐渐沉溺其中，忘了自己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去争夺这权力。最终，不是被权力吞噬，就是变成了权力的奴隶，与当初自己最憎恶的人，别无二致。”

　　明渊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大哥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内心深处那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一角。

　　沉迷？他最近……是否有些沉迷于这种利用“藤原”身份和“影子”网络，暗中拨动局势、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那种将各方势力视为棋子、将复杂局势视为产品运营的掌控欲，是否正在悄然滋生，腐蚀着他作为“明渊”、作为“深海”的初衷？

　　是为了救国救民，为了信仰，还是……为了享受这幕后操盘的、近乎上帝的愉悦？

　　明楼看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显语重心长：“我们身处的位置，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记住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要被眼前的浮华和便利迷住了眼。任何时候，行动的隐蔽性，和目的的纯粹性，都比一时的得失更重要。”

　　三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窗外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更衬得室内的安静有些压抑。

　　明渊缓缓放下茶杯，指尖冰凉。大哥的警示，如同暮鼓晨钟，敲醒了他那因连日来的“成功”和权力运作而产生的、细微的迷失感。

　　是啊，初衷。

　　他的初衷，从来不是成为上海滩的无冕之王，不是享受操控他人生死的快感，更不是为了巩固“藤原拓海”这个虚假的身份。他的初衷，是点亮黑暗，是输送希望，是作为“深海”，在敌人的心脏为遥远的理想国贡献一份力量。

　　“影子”内阁也好，权力运作也罢，都只是工具，是手段，绝不能成为目的本身。一旦本末倒置，他离堕落也就不远了。南造云子的警告言犹在耳，那是对外部威胁的警惕；而大哥的警示，则是对内部心魔的棒喝。

　　他抬起头，看向明楼，眼神中的些许迷茫已然散去，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大哥，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提醒。”

　　他没有多做解释，有些话，点到即止，他们兄弟之间，自有默契。

　　明楼看着弟弟眼中恢复的冷澈，心中稍安，他知道这个弟弟的聪慧与韧性。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明白就好。家里一切都好，大姐很挂念你，有空多回去看看。”

　　“我会的。”

　　明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送走大哥，明渊独自站在窗前，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大哥的警示来得及时，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他重新审视自己近期的行动：

　　“影子”内阁需要维持，但不能无限扩张，必须严格控制范围和联系，确保绝对隐秘，其唯一目的，只能是为“深海”的核心任务服务，绝不能用于个人权势的积累。

　　与周佛海等人的虚与委蛇需要继续，但要更加注重分寸，保持距离，避免被彻底卷入汪伪内部的权力倾轧。

　　自身的定位必须清晰——他首先是“深海”，其次是“无常”，最后才是“藤原拓海”。任何行动，都必须以是否有利于组织、是否有利于抗战为最高准则，摒弃一切不必要的风险和个人情绪。

　　行动的隐蔽性，目的的纯粹性。这十二个字，他将重新奉为圭臬。

　　四

　　心境重新沉静下来，明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坐回书桌后，开始处理积压的文件，思路变得格外清晰流畅。

　　然而，就在他批阅一份关于码头货物吞吐量的报表时，目光突然在其中一条记录上顿住。那是关于一批从南洋运抵的“香料”的入库记录，接收方是一家名为“裕泰商行”的华资公司。记录本身毫无问题，但“裕泰商行”这个名字，却触动了他的记忆。

　　他迅速调阅了“无常”小组之前收集的、关于钱友良的初步背景资料。资料显示，钱友良的妻弟，似乎就在这家“裕泰商行”担任一个小管事。这层关系原本并不起眼，在之前的审查中被归类为“无异常”。

　　但此刻，结合钱友良手上那可疑的烙印，以及他异于常人的反应，这层看似普通的社会关系， suddenly （突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裕泰商行”……南洋来的“香料”……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明渊的脑海。他立刻通过密道，向明诚下达了新的指令：

　　“暂停对钱友良的一切直接调查，避免打草惊蛇。集中力量，秘密调查‘裕泰商行’，特别是其近期的货物往来、资金流向，以及其主要人员的背景。重点查清那批南洋‘香料’的真实情况。”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钱友良身上的谜团，或许钥匙就藏在这家看似普通的“裕泰商行”之中。而这条意外的线索，是否会与他即将面对的“栖园之约”，产生某种意想不到的交集？

　　大哥的警示让他回归初衷，而新的谜题，却已带着更加诡异的气息，悄然浮现。

　　（第229章 《大哥的警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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