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份疑云

　　明楼那句“蓄谋已久”，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舞厅里虚假的喧嚣，直直扎进明渊的耳膜。周围的音乐、笑语、玻璃杯的碰撞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明楼那深不见底、带着审视的目光。

　　蓄谋已久？他是在暗示什么？暗示我刚才的出手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别有目的？还是……他看穿了什么？看穿了我并非原主？看穿了我体内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明渊强迫自己冷静，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任何破绽。他脸上迅速切换回那副带着点被误解的委屈和年轻人特有的倔强表情，微微提高了声音，确保话语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忿：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看到有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出手制止，也成了错处？就成了‘蓄谋已久’？”他刻意让话语带着情绪，仿佛一个被兄长无故指责的弟弟，“我只是看不惯那姓钱的做派！难道我们明家的人，就该眼睁睁看着客人在自家舞会上受欺负？”

　　他巧妙地将问题拔高到了“明家声誉”和“基本道义”的层面，试图转移焦点。

　　明楼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那么看着，直到明渊说完，才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划出优雅的弧度。

　　“明家的声誉，自然重要。”明楼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但有些事，过犹不及。锋芒太露，有时候比藏拙更危险。”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体会到的压迫感：“钱家是不算什么，但他背后牵扯的人脉盘根错节。你为一时意气，凭空树敌，值得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兄长在教导弟弟为人处世的道理，但明渊却从中听出了更深层的意味——他在评估，评估自己这个弟弟的行为是出于“一时意气”的愚蠢，还是某种更深沉的“算计”。

　　“我……”明渊张了张嘴，想继续辩解，但看到明楼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他知道任何过多的解释都可能是画蛇添足。他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混合着不服气和一丝后怕的神情，低下头，闷声道：“我知道了，大哥。下次……我会注意分寸。”

　　示弱，有时候是最好的防御。

　　明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直起身，淡淡地留下一句：“玩你的去吧，记住我说的话。”便转身融入了人群，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充满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明渊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明楼对他的关注和怀疑，显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级。

　　接下来的时间，明渊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暗处有许多目光在打量他，有好奇，有探究，甚至可能有不怀好意。他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早早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喧闹的舞厅。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明渊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与明楼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耗费的心神远超他过去面对的任何商业谈判。

　　但此刻，他顾不上回味那份紧张，更让他心潮澎湃的，是那再次出现，并且提供了更具体信息的“系统”！

　　他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惊疑的脸，集中精神，试图再次主动呼唤系统。

　　没有反应。

　　他又尝试回忆刚才在舞厅里，系统被触发时的感觉——那种对钱姓男子的厌恶，那种想要阻止他的冲动，以及集中精神观察对方时的专注……

　　嗡……

　　微弱的刺痛感再次袭来，比前两次都要轻微，视野边缘，那行雪花般的字体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系统负载：2%…稳定性：极低…能量不足…进入休眠…】

　　随即，一切异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明渊愣住了。

　　能量不足？进入休眠？

　　这系统……难道还需要“充电”？而“充电”的方式，似乎与他的情绪波动，或者他集中精神去“洞察”他人的行为有关？

　　这个发现让他既兴奋又焦虑。兴奋的是，系统似乎并非幻觉，而且有其运行规律；焦虑的是，这规律模糊不清，而且极不稳定，更像是一个半成品或者严重受损的状态。

　　“人心洞察系统……”他喃喃自语，“如果真能看透人心……”那在这个谎言与伪装无处不在的时代，无疑将是一件无比强大的武器。但反过来想，一个需要依靠他自身精神能量来驱动的、不稳定的系统，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和风险？

　　他坐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拿起钢笔。这是他作为产品经理的习惯，遇到复杂问题，就用最原始的方式梳理逻辑。

　　他在纸的顶端写下“系统”二字，然后开始分点记录：

　　触发条件？ 疑似与情绪剧烈波动（如国难消息、愤怒）或主动集中精神观察特定目标有关。

　　提供信息？ 目标情绪状态（兴奋、畏惧等）量化百分比，潜在意图（欺软怕硬、试图带离等），系统自身状态（负载、稳定性）。

　　限制与代价？ 能量消耗（导致头痛、精神疲惫），稳定性极低，信息可能不完整，目前无法主动控制。

　　能量补充？ 未知。可能与触发条件相关？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眉头紧锁。最关键的能量补充机制，依旧是个谜。如果每次使用都像今晚这样，只是分析一个草包就消耗巨大，甚至导致系统休眠，那它的实用性将大打折扣。

　　而且，他回想起系统第一次出现，是在听闻“九一八”消息，情绪极度震惊和悲愤时。第二次，则是在他集中精神观察钱姓男子，并产生强烈制止冲动时。

　　情绪…精神集中…意图…

　　难道，驱动这系统的“能量”，并非某种客观存在的东西，而是他自己的……精神力和情绪力？

　　这个猜测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如果真是这样，过度使用系统，会不会对自身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甩了甩头，暂时将这些疑虑压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更多关于这个时代，关于明家，关于自身处境的信息。系统可以作为辅助，但不能完全依赖。

　　他拿起原主留下的几本日记和散乱的信件，再次翻阅起来。这些之前觉得枯燥无味的东西，此刻看来，却可能隐藏着关键的线索。

　　原主明渊，留学日本，就读于东京一所不错的大学，但专业……似乎是文学？记忆碎片里，多是关于舞会、樱花、和同学饮酒作乐的画面，对学业和时局的关注少得可怜。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他与日本皇室某位成员（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年轻身影，被称为“秋筱宫殿下”）确实有过一段不深的同窗之谊，并因此被赠予了“藤原拓海”这个名字。

　　这层关系，在原主看来或许是炫耀的资本，但在现在的明渊眼中，却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能成为一层保护色，也可能在日益紧张的中日关系下，变成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还注意到，原主与大哥明楼的关系十分疏离，甚至带着一丝畏惧。日记里提到明楼时，用语总是很谨慎，偶尔会流露出“大哥看我的眼神好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的字句。

　　而与大姐明镜，则更多是依赖和敬畏。明镜对他要求严格，但生活上关怀备至，是典型的严姐形象。

　　至于管家明诚……原主的记忆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把他当作一个沉默可靠的背景板。

　　放下日记，明渊揉了揉眉心。原主留下的人际关系网络简单却微妙，而他自己，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被迫接手了一个角色复杂、台词生疏的剧本，台下还坐着明楼这样目光如炬的评委。

　　“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二少爷，您睡了吗？”是明诚的声音。

　　明渊心中一凛，迅速将桌上的纸张揉成一团，塞进抽屉。这么晚了，明诚来做什么？是明镜有事？还是……明楼让他来的？

　　他定了定神，走过去打开房门。

　　明诚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而缺乏表情的样子。

　　“二少爷，大小姐看您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让我给您送杯热牛奶过来，安神。”明诚将牛奶递了过来。

　　“有劳诚哥了，也替我谢谢大姐。”明渊接过牛奶，语气尽量自然。

　　明诚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明渊脸上，停顿了一秒。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明渊却莫名地感到一丝被扫描般的不适。

　　“二少爷今晚……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明诚的声音很低，像是随口一提。

　　明渊的心猛地一跳，握着牛奶杯的手微微收紧。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带着点疲惫和无奈的笑容：“唉，还不是被大哥训了。以后这种闲事，我还是少管为妙。”

　　明诚闻言，脸上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明渊几乎以为是错觉。他微微躬身：“大少爷也是为您好。二少爷早些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明渊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感觉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明诚……他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

　　连这个看似背景板的管家，似乎也对他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这个家，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而他这个顶着“明渊”壳子的异乡人，又能在这重重迷雾中，隐藏多久？

　　他看着手中那杯温热的牛奶，乳白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寒意。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而比失眠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罩住，网线的另一端，不知牵在谁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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