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海滩头

　　接连几日的“静养”和暗中观察，让明渊如同困兽。明公馆虽大，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和那种与时代脱节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逼疯。他迫切需要走出去，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上海，呼吸一口“真实”的空气，验证一些想法，也为那虚无缥缈的“系统”寻找可能的“能量”来源。

　　机会很快来了。

　　这天早餐时，明镜见他气色尚可，便道：“总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今天天气不错，让阿诚陪你出去走走，透透气。记得多带两个人，外面现在不太平。”

　　明渊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谢谢大姐！我正想去书局看看，买几本新书。”这是一个合情合理且符合他“幡然醒悟”后力求上进人设的借口。

　　明镜点了点头，对侍立一旁的明诚吩咐道：“阿诚，你陪着二少爷，小心照看。”

　　“是，大小姐。”明诚躬身应下。

　　一个小时后，明渊终于走出了明公馆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他穿着一身料子普通的灰色长衫，刻意低调，但身后跟着沉默如影的明诚以及两名身形矫健、目光警惕的保镖，依旧显露出不凡的家世。

　　初秋的上海，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明公馆所在的法租界，街道整洁，梧桐叶已微微泛黄。两旁是风格各异的洋楼，偶尔有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驶过，穿着体面的洋人和华人绅士淑女漫步街头，咖啡馆里飘出浓郁的香气……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甚至带着几分梦幻般的宁静。

　　这与明渊想象中的战乱前夜相去甚远。若非空气中偶尔飘来的报纸油墨味，以及行人脸上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惶惑，他几乎要忘记几天前那震惊全国的消息。

　　“去四马路那边的书局。”明渊对身旁的明诚说道。四马路（今福州路）是上海着名的文化街，书局报馆林立，信息汇聚。

　　“是。”明诚没有多问，只是示意了一下，一名保镖便快步走到前面去叫黄包车。

　　坐在黄包车上，穿行于租界的街道，明渊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这里仿佛是独立于中国之外的一个孤岛，享受着畸形的繁荣与和平。但他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观察街上的行人。卖报小童声嘶力竭地叫卖着带有“东北”、“日军”字样的报纸；衣着光鲜的绅士对着擦肩而过的洋人谦卑地点头哈腰；橱窗里陈列着最新的西洋奢侈品；角落里，衣衫褴褛的乞丐伸着肮脏的手……

　　众生相在他眼前流转。他努力地去感知，去分析，试图主动触发系统。

　　【…信号微弱…环境信息过载…分析中断…】

　　脑海中只有一片嘈杂的空白，以及隐隐的胀痛。系统毫无反应。看来，这种漫无目的的观察，并不能有效驱动它。

　　到了四马路，浓郁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大大小小的书局、笔墨庄、裱画店鳞次栉比。明渊让黄包车在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商务印书馆”门前停下。

　　他走进书局，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书籍。有传统的线装书，也有新式的洋装书，更多的是各种期刊杂志。他刻意在陈列时事报刊的区域停留，拿起一份《申报》，头版依旧是关于东北局势的报道，措辞谨慎，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情况的恶化。

　　他一边假装浏览，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书局里的人。有穿着长衫、戴着眼镜埋头苦读的老学究，有穿着学生装、三五成群低声讨论着什么的年轻学生，他们的表情大多凝重而激愤。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书局角落靠近窗户的位置，站着一位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晚在舞会上，他出手相助的那位穿淡紫色旗袍的女学生。她今天穿着一身蓝布旗袍，显得更加素净，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外文书，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明渊心中微动。他对这位气质清冷、身处困境却不失尊严的女子颇有好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小姐，又见面了。”明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语气温和地打招呼。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明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淡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合上书，微微颔首：“明二少爷，您好。那天晚上，真的非常感谢您。”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明渊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是英文原版的《The Econo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和平的经济后果》），“在看凯恩斯的书？小姐好学识。”

　　女子眼中讶色更浓，似乎没想到这位传闻中的纨绔少爷竟然能认出这本相对冷门的着作。她抿了抿嘴，轻声道：“随便看看。明二少爷也对经济学感兴趣？”

　　“略知皮毛。”明渊含糊道，不想过多暴露，“只是觉得，如今这世道，多懂一些，总不是坏事。”他巧妙地引向时局。

　　果然，提到时局，女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低声道：“是啊……只是不知道，懂得再多，又能改变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无力感。

　　明渊正想说什么，书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穿着黑色学生装、手臂上戴着“抗日救国”袖标的年轻学生，抱着一摞传单走了进来，情绪激动地开始向书局里的顾客分发。

　　“同胞们！醒醒吧！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占领了我们的东三省！国民政府还在寄望于国联，这是与虎谋皮！”

　　“抵制日货！支援东北义勇军！”

　　“全国同胞团结起来！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激昂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书局里显得格外刺耳。店员试图上前阻止，却被学生们推开。看书的人们反应各异，有的默默接过传单，神情肃穆；有的慌忙避开，生怕惹上麻烦；有的则面露不屑，低声斥责“扰乱秩序”。

　　明渊看到，身旁的女子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书，指节发白，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些激愤的学生，有认同，有担忧，也有一丝向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两名穿着黑色绸衫、歪戴帽子的壮汉，骂骂咧咧地冲进了书局。

　　“妈的！小赤佬，敢在这里撒野！扰乱治安！”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一把夺过一名学生手中的传单，撕得粉碎，然后狠狠推了那学生一把。

　　学生踉跄着撞在书架上，书籍哗啦啦掉了一地。

　　“你们干什么！”其他学生围了上来，怒目而视。

　　“干什么？抓你们这些不安分的东西！”另一个壮汉狞笑着，伸手就去抓一名女学生的胳膊。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争吵声、哭喊声、书籍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书局的店员吓得躲到了一边，其他顾客也纷纷避让。

　　明渊眉头紧锁。这两个壮汉，行事作风粗暴，不像巡捕，更像是……帮派分子？是有人指使来故意捣乱，打压学生运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女子，只见她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被壮汉抓住胳膊、正在挣扎的女学生。

　　“诚哥！”明渊低喝一声。

　　明诚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身侧，低声道：“二少爷，是青帮的人。这事我们不宜插手。”

　　不宜插手？明渊看着那无助的女学生，看着那些虽然冲动却满怀热血的年轻面孔，再想到东北正在发生的惨剧，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两个气焰嚣张的壮汉，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分析他们的弱点。欺软怕硬？贪财？还是……

　　嗡——！

　　剧烈的刺痛感猛地袭来，比前几次都要强烈！视野边缘，雪花字体疯狂闪烁，信息断断续续，极不稳定：

　　【目标A：情绪-暴怒（88%），意图-镇压示威，勒索书局…背景-青帮底层打手，嗜赌…】

　　【目标B：情绪-凶狠（75%），意图-配合A，趁机揩油…弱点-极度惧内…】

　　【系统过载！稳定性：崩溃边缘！警告！】

　　信息虽杂乱，但关键点抓住了！目标B，极度惧内！

　　就在那壮汉B的手快要摸到女学生脸上的瞬间，明渊猛地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指目标B：

　　“这位大哥，我看你印堂发暗，眼角带煞，今日若行不义，只怕尊夫人那里，不好交代吧？”

　　他的话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神棍色彩。

　　然而，那正准备揩油的壮汉B，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如同见了鬼一般，惊疑不定地看向明渊，抓着女学生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你…你胡说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但眼神里的惊慌却掩饰不住。

　　目标A也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向同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明诚，如同鬼魅般上前，迅速在那目标A耳边低语了几句，又塞了一样东西到他手里。目标A脸色变了变，看了看明诚，又狠狠瞪了那些学生一眼，骂了句“晦气”，竟拉着还在发懵的目标B，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书局！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学生们惊魂未定，书局店员面面相觑。

　　明诚回到明渊身边，低声道：“二少爷，解决了。我们该走了。”

　　明渊点了点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疲惫，太阳穴突突直跳，系统的过载警告似乎还在脑海里回响。他强撑着，对那位还在发愣的蓝旗袍女子点了点头，便在一众惊愕、感激、探究的目光中，带着明诚和保镖迅速离开了书局。

　　回到黄包车上，明渊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这次系统的强行使用，代价巨大。

　　而明诚坐在他身旁，沉默良久，直到黄包车驶入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明渊瞬间睁开了眼睛。

　　“二少爷似乎……总能看透一些东西。”

　　明诚的目光落在明渊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缓缓问道：

　　“您刚才，是怎么知道那人……惧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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