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宿醉

　　前世今生皆是梦 ， 醉醒依然在幻中 。

　　若祈神明指明路 ， 无怨无悔莫挂牵 。

　　追随

　　萌茗在笑 ， 她很爱笑而且笑得很甜 ， 她笑起来时很美 。 都说爱笑的女孩命好，但她却过得很苦——其实她但凡对“ 那些 ” 男人们多些纵容 ， 日子就会过得很不一样 ， 可是她却始终坚起初是为了 “ 明 ” ， 后来成了一种习惯 。 她知道这很傻 ， 注 定是无果的单相思 ， 但却爱得很坚决并每每都为此感动着自 己。

　　在过去的六年里 ， 她一直悄悄地关注着明 。 中学毕业后 ， 她 在明就读的神学院附近找了份饭馆的工作 ， 可惜明一次都没 来过这家馆子 ， 她也没告诉明自己就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 。 之后俩人的联系慢慢地淡了——萌茗不想打扰到他的成神之 路。

　　每次有神学院的学生或老师来此吃饭聊天 ， 她会站在一旁听 些校园里的故事 。 但萌茗从没主动向谁打听过明的近况 ， 尽 管她很想知道 ，但怕给明惹来口舌上的是非 ，总是一想再想， 然后没有问出口。

　　今年她听来饭店聚餐的神学院毕业生们在饭桌上说起各自的 去处 ， 得知了明因 “不懂事 ”要被学校打发去到一个名不见 经传的小镇实习 ， 她就辞去工作 ， 先一步搬去了那个镇子。

　　六年

　　她的辞职一部分是 因为对爱 的追 随，另一部分是因当时她孕 吐不止 ， 饭店的老板娘这俩月总设法各种排挤她 ， 阴阳怪气 地叫她小骚货 。 萌茗知道老板娘这人不坏 ， 但怕小本生意要 多养个不能干活的孕产妇 ， 明年就算白干了。

　　这饭店的老板 、 也是大厨 ， 油腻的中年大叔 ， 人不坏 ， 就是 总想偷腥 ， 好像能撩拨年轻的女服务员 ， 就能彰显他是有魅 力且吸引人的 。 萌茗理解这是市井底层普通男人自卑心在作 祟——每次有带着艳丽女子来吃饭的成功人士 ， 老板就会说 那些人祸害年轻姑娘 ， 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的 、 现在的女孩为了钱有多不检点。

　　萌茗无疑是个漂亮女孩——清澈的眼神 、 胆怯羞涩的表情、 隐忍卑微的性格 ， 这都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 ， 可她的小心翼 翼却换来老板更多的欺负 ， 这几年里嘴上 、 手上 、 眼睛上可 没少占姑娘的便宜。

　　萌茗虽略显懦弱但很坚韧 ， 软硬钉子可没少让这个好色的厨 子尴尬失望 ， 因此她得到了老板娘的信任 。 老板娘这些年来始终并不喜欢这个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姑娘 ， 之所以一直没换人是因为 ， 不敢肯定下一个招进来的女孩会不会半推半就地就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 毕竟结婚这许多年里 ， 自己没能诞下 一儿半女。

　　命运

　　萌茗对明的感情是复杂的 ， 虽然俩人从来没有过山盟海誓，但当自己在生活上选择接纳了另一个男人时 ， 萌茗的内心是 纠结的 。 每每在和那男人相拥吻时 、 被他抚摸时 ， 自己喜欢 闭上眼睛 ， 然后心里想的都是明的唇与手——在那一刻她既 觉得对不起明，也觉得对不起这个在自己身上耕耘的所谓“初恋 ”。

　　一切的情理之中在她看到验孕棒上的那两条红线时都变了滋 味 ， 她不明白每次都做了防护怎么就会中弹 。 萌茗多希望肚 子里的孩子是 “ 明 ” 的 ， 可是这日渐隆起的小腹却彰显着自 己对生活的妥协。

　　她想拿掉这个污点 ， 可又觉得这样做过于自私 ， 所以那天给 那个要 “ 负责任 ” 的男人打电话时 ， 萌茗真的很愤慨 ， 只是 那男人不知道 ， 她的这情绪其实源自对自己内心中两股对立坚持的纠结。

　　在之后 ， 萌茗兴师问罪讨要说法 ， 却看到灵堂上的那黑白照 片 ， 那一刻萌茗痛哭失声 ， 可是那眼泪 ， 自己也不知道在为 谁流 ， 只是感到无助的委屈与被上天戏弄的无奈 。 那照片上 的男人在这几年里对自己真的是好 ， 一幕幕往事此刻涌上心 头。

　　曾经有一度萌茗觉得那算命先生对自己的叮咛就是个笑话 ， 可现在她很怀疑是自己的命格害死了这个无辜的男人 。 而按 照预言的命途来看 ， 下一步要不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会在出生后意外夭折 ， 要不就是自己死于非命 ， 而孩子成为孤儿。

　　梦见

　　从男人父母家回来后 ， 萌茗消沉了好几天 。 她没有去参加他 的葬礼 ， 但在出殡的那一夜 ， 萌茗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 在梦里自己仿佛经历了一生 ， 其中的每一个小细节都那么真 实 ， 桩桩件件犹如小视频般快速地闪过脑海：

　　婚礼上缤纷的彩纸随风飞扬洒落在婚纱上 ......孩子在摇篮里

　　哭闹着要奶吃 ......小小舞台上幼儿园的舞蹈在进行 ， 自己举着 手机为孩子拍照 ......孩子初恋 了羞涩地打着:电话 ......丈夫外遇， 自己努力地挽救婚姻与家庭 ......孩子大学毕业了，戴着学士帽 的照片被自己挂到墙上 ......多年来与明的暧昧关系终于被丈夫知道 ， 只因忘了锁起日记 ......孩子有了孩子 ， 自己成了奶奶 ......圣诞夜里天空的礼花绽放 ， 可自己却一个人空守孤窗， 孩子们去外国度假了 ， 在简短的视频通话后 ， 面对空荡荡的 餐桌 ， 自己一个人很是寂寥 ，想去教堂听圣诞夜的弥撒 ......看 着也已暮年的明站在高台上，穿着紫色的法袍 ...... 自己躺在冰 冷的床上 ， 明为自己做入棺前的祈祷 ， 他同时赦免了俩人一 生偷情的“ 罪 ” ， 以为这就能让灵魂可以安然地步入天堂 ......

　　梦醒后萌茗看着天花板 ， 一时不知自己是在哪里： 这里就是 死后的天国吗？ 刚刚的经历是一梦？ 还是一生的记忆？ 自己 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记忆 。 在恍惚间萌茗看着镜子里自 己的脸庞和隆起的小腹 ， 惨淡一笑——原来都是一个疯女人自我救赎的胡思罢了。

　　萌茗站在窗口喝着咖啡 ， 回忆梦中的细节：

　　在那一生中 ， 自己的婚礼 、 孩子的洗礼都是明主持的 、 之后 每周自己都会带着孩子去教堂 “虔诚 ”地听弥撒 ， 可谓风雨 无阻 。在两个男人间自己很巧妙地维持着平衡 、游走了多年， 本以为可以完美地在精神与肉体上都对得起自己 ， 可没成想 在死后却没能获得被祝福的安息。

　　萌茗清晰地记得 ， 自己飘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 起心发愿此 生要从一而终 ， 可是没想到命运无常 ， 从一而终的愿景却变成了自己独自养育他的孩子。

　　引路人

　　当妇产科医生告诉萌茗是女孩 、 一切发育正常时 ， 萌茗真的 很想给前任家留下那骨血传承 。 可当下萌茗在犹豫： 自己一 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中 ， 没有工作 ， 也没积蓄 ， 没有可依 靠与指望的男人 ， 一切都很难 ， 真的很难 ， 甚至提拉那沉重 的行李箱爬楼梯时 ， 她都能坐在楼梯口痛哭一场。

　　她现在唯一的收入是出租了父亲过世后留下的小铺子 ， 可是 那房租收入也只够对冲掉这里 的房租。e自 己前几年的微薄积 蓄 ， 都给了丧子的那对老夫妇 ， 还骗他们说是儿子生前公司 职工们凑的份子 。她没说自己的身份 ，也没说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留自己一条命活下去 ， 还是留个孤 儿给这对老夫妻。

　　四天前的周一 ， 萌茗特意找教堂里没人的时候 ， 鼓足勇气匿 名去找明假装忏悔 。 其实她心里知道 ， 这鲁莽的匿名举动是 不会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 但还是期许在事隔多年后可以 近距离地和他说话 、 听见他的喘息 、 闻到他的气息 ， 感觉他就在自己身边咫尺的距离。

　　可惜当明用那么官方的套话高高在上地安慰自己 、 口口声声 说着慈悲与宽恕时 ， 萌茗感觉无比委屈 ， 一切都在崩溃 ， 就 好像攀岩者手中的绳索瞬间变成了可见却不可借力的虚影 。 六年的所有隐忍在那一瞬间彻底地爆发成嘶吼的指责 。 然后 萌茗哭着笑着奔出了教堂 ， 之后的记忆都断片了。

　　萌茗知道那一夜她醉了 ， 酩酊大醉 ， 不管不顾地喝着酒 ， 吐 了又喝 ， 喝了又吐 ， 直到昏迷在马桶旁的卫生间里 。 至于上哪儿买的酒 怎么走回出租屋的 路上都遇到过什么人 什么都毫无印象 。 只觉得自己做过一个梦 ， 那梦很长很乱 ， 很 多内容醒后都不记得了。

　　在梦里 ， 自己好像是个古代的亚洲人 ， 也是疯狂地在跑 ， 在 找寻着什么 。 那是一片绵延无尽的大山 ， 山路湿滑 ， 好像有人在追自己 。 在跑到筋疲力竭时失足跌入了一个深谷 ， 没路 了 ， 四周都是峭壁 。 自己好像在找人 ， 或要去找人 ， 那人是 谁已经很模糊了 ， 但一个信念在意识里始终萦绕： 只要能走 出这片大山 ， 去到他的怀抱里 ，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那山里兜兜转转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自己 ， 绝望地发现迷路 了 ， 不管怎么走都会又一次回到熟悉的起点 。 之后意外中发 现了一堆白骨 ， 而那就是自己要寻找的男人 ......

　　这梦好长 ， 怎么也醒不了 。 在梦里自己一次次地自杀 ， 可每次又都重新出现在山口 ， 继续仓皇地奔逃着 。 萌茗尝试把自己吓醒 、 打醒 、 饿醒 ， 甚至死醒 ， 可每次都只是很随机地切 换了个场景 ， 但内容却大体上换汤不换药——自己要又一遍 经历那些苦难： 奔跑 、 找人 、 迷路 、 绝望 ， 然后无路可走地 自杀 ......这周而复始的剧情没有尽头 ，她要疯了 ，或觉得自己 其实早就疯了。

　　萌茗记得在苏醒前的最后一场梦境中 ， 自己遭遇了一个伴随 自己赶路的小丫头 。 那小姑娘说她也是在逃难的苦命人 ， 名 叫鸯儿 ， 家里人都叫她 “名 ”。

　　她在王府里长大 ， 却不是什么千金 ， 她的情郎在山脚下小湖 旁死于山匪之手 ， 而那些坏人此刻在追杀她。

　　萌茗觉得这小姑娘很有意思 ， 说话小大人似的 ， 可不像是刚 几岁的样子 。 奇怪的是自己在梦里没有质疑小丫头的这套说 辞 ， 欣然接受了与她相伴同行 。 小丫头后来居然顺势叫自己 妈妈 ， 自己也没感到唐突或惊愕。

　　那小女孩说她认得出山的路 ， 虽然有些远 ， 但只要不放弃 ， 就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 之后和原先的剧情一样 ， 又发现了那堆情郎的白骨 萌茗觉得很崩溃 可小姑娘却建议一起把那堆枯骨背出大山 ， 带还给他的家人好生安葬 ， 也算有了一个 交代。

　　这建议让萌茗觉得有了继续活下去与走出去的意义与勇气 ， 于是两人轮流背着那堆枯骨 ， 在湿滑的大山里日夜兼程继续 赶路 ......

　　酒醒后的萌茗思量了很久 ， 也没能想出自己今生在哪里见过 这鸯儿的面孔 ， 可是那股莫名的熟悉与亲近感 ， 就像是失散 多年后孪生姐妹再次相聚。

　　萌茗并不知道 ，就在她宿醉卧床的这几天 ，错过了很多事情。

　　此刻她坐在小镇的百货日杂店里 ， 笑得很甜 ， 努力地讨好着 那肥胖到可谓臃肿的老板娘 ， 想要得到一份商店关门后保洁 的工作 。 萌茗穿着宽大的连衣裙 ，用夹克掩饰着隆起的肚子， 听着老板娘说着各种挑剔的理由 ， 想要用比市价低三成的薪水按小时给自己日结算工资。

　　萌茗在这个小镇能做的工不多 ， 因为她不想让人太早看出自 己有孕在身 ， 所以她想找份 “ 安静 ”且独立的工作 。 她忍耐 着听完老板娘刻薄的话语 ， 看着她血红的指甲间夹着的冒出 刺鼻味道的香烟 ， 默认地点头忍受与接纳了一切的不公—— 这一切都只为能留在他的身边 ， 而这日杂店每日清理下来的 过期食品 ， 可以让自己省去很多生活费。

　　让萌茗下定决心留住胎儿再赌一次命的 ， 是宿醉中怪梦里那 个叫自己妈妈的小丫头——

　　这个叫 “ 名 ” 的鸯儿 ， 出现后建议自己把情人的骸骨背出大 山交给其家人安葬 ， 之后先前的鬼打墙就消失了——或许这 寓意着 ， 只要自己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 ， 养大后送还给前 任的父母 ， 让那家有个血脉的传承 ， 自己也就打破了天煞孤 星的命格诅咒 ， 之后可以坦然地和明冥恋爱 ， 相伴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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