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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书生掌沙盘,谋定江南千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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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灯跳动。

  房间死寂,只闻灯芯微响。

  陈猛不看书,不习字。

  桌上,宣纸铺满。

  墨迹淋漓,两个大字赫然入目。

  瓜州。

  他像一尊塑像,僵在桌前。

  可他的思绪,早已冲出这陋室,掠过青竹书院,俯瞰整个江南水路。

  祖父书房那幅堪舆图,每一个细节,每一条支流,甚至那不起眼的渡口,都已刻进他的脑海。

  手指,悬在“瓜州”上方,虚空轻划。

  这里。

  运河与长江交汇。

  漕运咽喉。

  他指尖一挑,船只线路浮现。

  金陵启航,顺流而下,经龙潭,过仪征。

  终抵瓜州渡口。

  再由此北上,或转入长江。

  这是李家漕帮的黄金水道。

  他又划出另一线。

  曲折,隐蔽。

  绕开主航道,穿过片片芦苇荡。

  连接几个标注“废弃”的野渡。

  私盐之路。

  漕运是面子。

  私盐是里子。

  祖父的话,此刻震耳欲聋。

  从前,他看地图,地理风物,诗情画意。

  现在,他看到的,是利益,是冲突。

  无数看不见的线,牵动无数生死荣辱。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不是空谈义理,不是掉书袋子。

  是把山川地理,人心向背,都化作棋盘棋子。

  脑中反复推演,寻那一击致命的落点。

  他曾想,断李宏财路。

  祖父要的,是刨李家祖坟。

  格局,云泥之别。

  这一夜,陈猛未合眼。

  他关着房门。

  一遍遍复盘那张无形巨网。

  苏家是商路。

  祖父故旧是官场支点。

  而他自己?

  他低头,握紧了笔。

  他是那束阳光下的人。

  站得笔直,不容指责。

  乡试。

  这两个字,在他脑中,第一次有了远超功名的分量。

  翌日。

  天蒙蒙亮。

  青竹书院演武场。

  陈猛准时现身。

  短打,利落。

  拳法,依旧高深莫测。

  赵元等同窗,站在不远处。

  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跟上。

  “陈兄,不对劲。”有人轻声。

  赵元没接话,只看。

  他明白。

  陈猛过去的拳,像初升旭日,招招开阔。

  今早,却像藏刀,势沉。

  锋芒尽敛。

  所有气力,内扣。

  凝重,刻进了骨子里。

  “昨天我想问他家里的事。”另一人说,“看他那样,话又咽回去。”

  “好像,我们和他,不在一个地方了。”

  人明明在眼前。

  却又觉得隔了很远。

  赵元懂。

  那是心境。

  父亲镇远侯也有过。

  每次边关大胜归来,杀伐之气便内敛几分。

  人更沉静。

  父亲说,见过生死,才懂力量。

  陈兄家里,究竟出了什么?

  他正出神。

  陈猛收势,转身。

  “都站着做什么?”

  声音与往常无异,听不出波澜。

  众人回神,纷纷见礼。

  然后散开,跟着练拳。

  演武场上,又是熟悉的“左三圈,右三圈”。

  私下议论的学子们,心中又有了新的论断。

  “陈师兄,又精进了。”

  “没错,他那气度,宠辱不惊。有圣贤风范。”

  “听闻圣人修行,需入世历劫。陈师兄此番回家,必是磨炼,心境更上一层。”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陈师兄是告诉我们,修行,就在这最平凡的一举一动里!”

  陈猛听着身后低语,只当没听见。

  他现在没工夫纠正这些脑补。

  他的战场,不在这里。

  千里之外,扬州。

  瘦西湖畔,画舫如织。

  这里是繁华。

  城南码头,却是汗水,号子。

  月白长衫,纶巾公子立于其间。

  他指挥着,丝绸箱子上船。

  “快!货,八日内,京城!”

  公子嗓音清亮,不容置喙。

  人称苏先生。

  她,是苏婉晴。女扮男装。

  扬州漕运,势力盘根错节。

  外来女子,寸步难行。

  她摇身一变,成了苏家远房侄子,“苏诚苏先生”。

  到扬州,她用最直接的法子立威——砸钱。

  前些天。

  本地最大绸缎庄“锦绣阁”,一批贡品蜀锦。

  船期耽搁,急运京城。

  时间紧,寻常船行不敢接。

  苏婉晴直接找上门,签下军令状。

  三倍价格,包揽生意。

  她动用苏家在江南所有水路关系。

  换船不换货,日夜兼程。

  硬是提前两天,将货送抵京城。

  这一手,震动扬州船行。

  所有人都知。

  扬州来了个“苏先生”,财大势大,背景神秘。

  此刻,码头。

  观望的各路漕帮头目,想法复杂。

  他们看着苏家船队,一艘艘装货启航。

  眼里有羡慕,有嫉妒,更有贪婪。

  一声粗犷大笑。

  冯奎现身,魁梧身影压过来。

  他皮肤黝黑,像一块铁。

  “苏先生,大手笔!”冯奎说。

  “李家漕运,吞去七成。敢动这块肉的,唯你过江龙。”

  他是黑鲨帮帮主,冯奎。扬州第二大漕帮。

  苏婉晴转身,拱手。

  脸上挂着生意人标准笑容。

  “冯帮主说笑了。初来乍到,混口饭吃。”

  “扬州是冯帮主地盘,以后还望照拂。”

  两人虚与委蛇,寒暄几句。

  冯奎凑近。

  压低声音。

  “苏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李家吃肉,连汤都不给我们留。”

  “这几年,我黑鲨帮兄弟,快饿得啃船板了。”

  他看一眼苏婉晴。

  “听说先生有大魄力,想整合扬州水路?”

  苏婉晴面不改色。

  “生意嘛,大家一起做,才有钱赚。”

  冯奎眼里闪过一道光。

  “好!苏先生快人快语!”

  “今晚,我在‘满江楼’设宴,请了几位同道。还望先生务必赏光!”

  “一定到。”苏婉晴答应干脆。

  冯奎走远。

  丫鬟小声说:“小姐,此人看着不像善类。”

  “水里讨生活的人,有几个善类?”苏婉晴理了理衣衫。

  “但他说的,有一句是真的,他快饿死了。”

  饿疯的鲨鱼。

  最凶狠,也最好利用。

  夜里。

  酒宴。

  宾主尽欢。

  冯奎联合几个常年被李氏漕帮打压的中小帮主。

  对着苏婉晴,大吐苦水。

  苏婉晴没当场许诺。

  言语间却透露。

  大家齐心,她背后苏家,愿拿一大笔钱。

  支持他们另起炉灶。

  从李家口中夺食。

  画下的大饼。

  吊足所有人的胃口。

  酒宴散去。

  苏婉晴没回住处。

  她换一身不起眼衣服。

  独自,走进扬州城西一条偏僻小巷。

  巷子深处。

  一家毫不起眼的茶馆。

  招牌:旧雨楼。

  茶馆里。

  只有个打瞌睡的瘦老头。

  他是掌柜,也是伙计。

  苏婉晴要了壶最便宜的粗茶。

  一个人坐角落,慢慢喝着。

  直到其他客人走光。

  她起身,走到柜台。

  怀里掏出几枚铜钱。

  一块黑漆漆的墨锭。

  一同放在柜面上。

  老掌柜耷拉的眼皮。

  看到墨锭那一刻,猛地掀开。

  露出一双格外清亮的眼睛。

  他没碰墨锭,也没收钱。

  拿起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慢条斯理,擦拭柜台。

  头也不抬。

  “三日后,城西土地庙。”他吐出几个字。

  说完,又闭眼。

  继续打瞌睡。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苏婉晴收回铜钱。

  墨锭留在柜面。

  转身,走入夜色。

  与此同时。

  扬州城南。

  一处戒备森严的宅院。

  “黑鲨”冯奎,正恭敬地站在一个中年文士面前。

  这文士。

  正是李宏心腹,专负责李家在扬州“脏活”。

  “都打探清楚了?”

  文士慢悠悠品茶。

  “清楚了。”冯奎搓手,嘿嘿一笑。

  露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

  “那个姓苏的,金陵苏家人。”

  “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想来扬州当过江龙。”

  “她已经联络城里好几家漕帮,许下重利。想联合起来,处处跟我们船队作对。”

  “凿船,堵路。什么下三滥招数都想用。”

  他将苏婉晴酒宴上透露的计划。

  添油加醋,和盘托出。

  文士听完,放下茶杯。

  脸上没表情。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冯奎向前凑了凑。

  声音里满是渴望。

  “先生,李家的船,江上巨轮。我们这些小舢板,靠得近了,一个浪头就被打翻。”

  “与其跟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去撞船,不如帮着李家,把这块扎脚石头搬开。”

  他压低声音。

  “以后,李家吃肉,总能从指头缝里,漏点汤给我们这些小的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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