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大道无常

　　乳白色的光芒如同温暖的母体，将林墨尘的意识温柔地包裹、拖拽，坠入无边的黑暗，又于黑暗中点亮万千画面。

　　第一幕，是雪。

　　太虚门，接引峰侧，杂役弟子聚居的寒冰谷。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破败的屋舍、泥泞的小路染成一片刺目的白。寒风如刀，刮过山谷，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林墨尘“站”在一间四面漏风的柴房外，透过破损的窗纸，他“看”到了蜷缩在角落草堆里的林慕雪。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破旧的杂役灰衣，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原本灵动清澈的大眼睛此刻空洞无神，死死地望着窗外飘雪的天空，身体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她的修为……已经被废了。气海破碎，经脉寸断，曾经引以为傲的玄灵冰体，此刻反而成了加剧她寒冷的诅咒。

　　几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面带讥诮的男女围在柴房外，指指点点。

　　“瞧见没？这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有点特殊体质就想一步登天的林家丫头。”

　　“活该！柳师姐也是她能比的？敢跟柳师姐争资源，落得这般下场，算是轻的！”

　　“听说她哥哥也是个废物，不知道死哪个犄角旮旯了，没人给她撑腰咯。”

　　“今晚这雪，怕是要把她冻硬了吧？嘿嘿。”

　　他们嬉笑着离去，留下更加刺骨的寒冷与绝望。

　　柴房内，林慕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她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微微转过头，看向东方——那是天玄大陆，林家的方向，也是哥哥离开的方向。嘴唇嚅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哥哥……”

　　然后，那点微弱的神采，彻底熄灭了。

　　“慕雪——！！！”

　　林墨尘想要嘶吼，想要冲进去，想要抱住妹妹逐渐冰冷的身体，想要将那些杂碎千刀万剐！但他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像一尊石像，眼睁睁看着，感受着那噬心刻骨的冰冷与痛楚蔓延全身。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燃烧，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将他自己烧成灰烬。

　　画面破碎，重组。

　　第二幕，是血与火。

　　天玄宫，后山禁地。

　　青木长老那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此刻沾满血迹，灰袍破碎。他挡在林墨尘身前，面对三名气息如渊似海、周身笼罩着不属于此界光辉的可怕敌人。

　　“青木，敢阻我等？”为首之人声音冷漠如天道。

　　“此子身怀禁忌之物，当诛。交出他，或可留你本体一丝颜面。”

　　青木咳出一口带着金光的鲜血，却笑了：

　　“老夫这一缕分神既然在此，便是此子师尊。师尊护徒，天经地义。想要动他，先从老夫尸体上踏过去！”

　　大战爆发。青木施展出林墨尘从未见过的惊天神通，引动天地法则，但对手太强，超乎想象。最终，在一道撕裂苍穹的毁灭光柱下，青木的分身轰然炸开，化作漫天光点。

　　自爆前，他回头，看了林墨尘一眼，那眼神中有歉然，有欣慰，有嘱托，最终化为一声仿佛跨越无尽空间的叹息：

　　“墨尘……快走……活下去……”

　　光点消散，强敌的目光锁定过来。

　　“不——师尊！！！”

　　幻境中的林墨尘发出绝望的咆哮，而旁观的他，同样感到一种支柱崩塌、天地倾覆的茫然与剧痛。

　　第三幕，是永恒的寂静。

　　一间布置雅致的洞府内，叶倾竹静静躺在一张寒玉床上。她的容颜依旧绝美，但皮肤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正在从血肉之躯，缓缓向冰冷的石质转化。

　　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眉心一点诡异的粉红色印记在不断闪烁，汲取着她最后的生机。

　　林墨尘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那手已经变得冰凉、僵硬。

　　他试过了所有方法，求遍了所谓名医高人，用尽了天材地宝，甚至不惜折损自身本源，却都无法阻止那诡异的石化蔓延。

　　“倾竹……醒醒……看看我……”他声音沙哑，眼泪早已流干。床上的女子毫无反应，只有那石化痕迹，悄然蔓延到了她的脖颈。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渊，将他吞没。是因为他吗？是因为当初在屏障内，肖烈那该死的情欲灵力残留？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才让她遭此厄运？

　　……

　　一幕幕，一轮回。

　　每一次“失去”，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墨尘的灵魂。痛苦、愤怒、悔恨、自责、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滔天巨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道心堤坝。

　　渐渐地，在无穷无尽的痛苦轮回中，一丝疲惫，一丝茫然，开始侵蚀他的意志。

　　这样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一幕幕“失去”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再次闪过。

　　但这一次，林墨尘不再仅仅看到痛苦和绝望。

　　“大道无常，人事有尽。”

　　当这明悟如同清泉般流遍全身时，那席卷灵魂的剧痛、愤怒、绝望，如同遇到阳光的雾气，开始缓缓消散。

　　并非消失，而是被理解，被接纳，被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力量。

　　眼前所有的幻象，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它们不再是刺痛他的尖刀，而是化为了他道心的一部分，成为了他“守护”之念的基石，成为了他继续前行的动力与警示。

　　乳白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

　　林墨尘重新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感受到了脚下黑色石板的冰凉，感受到了星空殿中流转的星辰之力。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眸深处，仿佛经历过沧海桑田，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彷徨与躁动，只剩下历经淬炼后的沉稳、通透，以及一丝深藏于底的、更加坚定的温柔与守护之意。

　　眉心处的九色烙印，似乎也随之变得更加凝实、内敛。

　　他通过了。

　　以一种近乎“涅盘”的方式，勘破了“心镜”最深层的恐惧，道心完成了至关重要的蜕变与升华。

　　他抬起头，第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正关切地望向他的，那双清冷却隐含担忧的明眸。

　　叶倾竹。

　　她还在，真实地站在那里。

　　这一刻，林墨尘心中一片宁静，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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