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内奸

　　他指尖微弹，一点紫火星芒落入茶盏，那团纠缠的毒液猛地沸腾起来，发出“滋滋”哀鸣，旋即颜色迅速转淡，化为几缕青烟消散。这只是辨毒，真正的关键在于彭言墨体内已侵入的毒素。

　　七芒阵运转愈急，彭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神力源源不断输出。他以阵为炉，以自身精纯的毒宗本源神力为引，并非粗暴驱毒，而是引导、分化、中和。

　　那侵入彭言墨经脉深处的毒素，在紫光笼罩下，如同积雪遇阳，被一丝丝抽离、净化。过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彭言墨的元虚根基，因此彭羽全神贯注，心神与法阵完全合一，细致入微地操控着每一分力量。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殿外夜色深沉，偶有巡夜弟子的脚步声远去。殿内唯有法阵低鸣与彭羽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彭言墨的脸色逐渐由苍白恢复一丝血色，眉宇间那抹隐痛的黑气也一点点淡去。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七芒阵的光芒终于缓缓收敛，最终悄然隐没。彭羽收势而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略有萎靡，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他再次探查姐姐体内，确认那阴诡之毒已被彻底拔除，只余些许虚弱，静养便可恢复。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清冷的晨风涌入，吹散殿内残余的些许药力气息。目光投向远处逐渐苏醒的宗门楼阁，山岚缭绕，一片宁静祥和之景。

　　然而这宁静之下，暗流已然涌动。何人能潜入过云宗给长老下手？何人能取得如此稀有的高阶毒药？目标直指即将突破元虚境的彭言墨，其意不言而喻。

　　彭羽关上窗，回到榻边坐下，为姐姐掖了掖被角。他没有立即行动，也没有怒不可遏。毒宗玄千的愤怒，从来不是喧嚣的火焰，而是深埋冰层之下、足以噬灭万物的幽寒。他需要等，等姐姐苏醒，等更多线索浮现，也需要让暗中那双眼睛，再放松片刻警惕。

　　彭言墨自深沉的昏睡中缓缓苏醒。

　　意识初回时，首先感受到的并非视觉，而是周身百骸传来的一种空洞的虚弱，仿佛精气神都被某种无形之物蚕食殆尽。她费力地掀起眼帘，模糊的视野逐渐凝聚，最先映入眼中的，是窗边一道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背影。窗外流泻进来的天光为那身影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衬得屋内更显寂静。她认出了那是谁，唇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却引得喉间一阵痒意，忍不住轻咳出声。

　　窗边的人影应声转了过来。那是一个面容尚带几分少年稚气的男孩，但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他正是彭羽，过云殿的大供奉，宗主身后那位举足轻重的男人。见到她醒来，他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忧色覆盖。他快步走到桌边，执起温在玉壶中的茶水，斟满一杯，这才走到床沿坐下。

　　“什么时候来的？”彭言墨的声音沙哑，气息微弱。

　　彭羽将茶杯递到她唇边，助她饮下少许润泽干涸的咽喉，动作细致而沉稳。“我再不来，你恐怕真有性命之忧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沉凝地注视着她苍白的面容，“姐姐，你仔细想想，这几日闭关，是谁在为你送水奉茶？那个女侍，送了多久了？”

　　送茶的女侍？彭言墨闻言，试图凝聚心神去回忆这几日的琐碎片段。

　　然而，思绪刚触及那个模糊的身影，脑海深处便骤然袭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无形的针狠狠扎进识海，让她瞬间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所有相关的记忆仿佛被浓雾笼罩，又似被一只大手强行抹去，只剩下一片空茫的剧痛。她痛苦地摇头，这一下牵动了内腑伤势，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鲜血随即从她嘴角溢出，染红了素白的寝衣下襟。

　　她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脑中的混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靠着一股毅力才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我...想不起来...不知道...”

　　看到姐姐这般痛苦情状，彭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一点寒星般的冷意骤然绽开。并非外露的暴怒，而是一种沉淀到极致的森然，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他不再追问，轻轻用丝帕拭去彭言墨唇边的血迹，为她掖好被角。

　　“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凛冽，“用上这般遮掩记忆、侵蚀神魂的阴毒手段，却又留下如此明显的茶水线索，行事既狠辣又透着拙劣，看来是笃定我一时回不来，或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身形虽未完全长成，但此刻挺直的背脊却仿佛能承载千钧之重，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威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

　　作为过云殿大供奉，他在宗门内的权柄仅在宗主之下，甚至在某些方面尤有过之。他无需高声，只对着门外空旷的长廊淡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异常，带着一种穿透殿壁的奇异力量：

　　“来人。”

　　两个字出口，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长老殿外便传来整齐划一、轻盈迅捷的脚步声。一队人马已然悄无声息地肃立在殿门外廊下，人人气息内敛，姿态恭敬，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者是那名身着水蓝色劲装的女子，看面容似乎年纪不大，眉眼秀丽，但周身却隐隐流转着一种危险而凝实的气息，正是执掌水部、素有“炸弹萝莉”之称的水象。

　　这位在宗门内以手段果决、实力强横着称的女子，此刻面对殿内那位少年身影，却是敛去了所有锋芒，垂首恭立，神态间满是敬畏。

　　“大供奉。”水象的声音清冷而恭谨。

　　彭羽并未回头，目光似乎仍落在室内姐姐苍白的脸上，但话语却清晰地传至门外：“去查。三日内，所有接触过长老殿茶水膳食之人，特别是贴身侍奉的女侍，逐一详查盘问。无论是谁，只要与此事有半分牵连，立刻拿下。”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声音里的温度降至冰点，“若查明是宗门内部之人所为，即刻打入幽牢，受遍九层刑法，不得有误。若是外敌或受外人指使...祸及亲族，株连九族。此事由你水部七队全权负责，我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九层刑法”、“株连九族”，这几个字从他口中平静吐出，却带着重若山岳的份量，让殿外肃立的水部七队成员都不由得心神一凛。那并非虚言恫吓，而是这位年轻大供奉行事风格的体现——护短至极，亦冷酷至极。

　　水象亦是心头微震。她见识过这位大供奉的手段，深知其言出必践。百年修持的心境让她迅速压下那一丝波澜，面色恢复沉静，拱手应道：“谨遵大供奉法旨。”

　　她侧身，对身后一众气息精悍的队员清晰下令：“水部七队，都听清了？即刻按大供奉谕令行事，不得有丝毫延误！”

　　“是！”七队成员齐声应和，声调不高却铿锵有力，随即身影闪动，便欲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长廊另一端传来些许动静。只见刘天雪。她手中以一道泛着寒光的灵力锁链拖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狼狈，衣衫破损，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显然已受过一番严厉的拷问。他嘴巴无力地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舌根处可见可怖的创伤，正是“刺舌”之刑的痕迹。

　　“小羽，此人已由暗哨先行截获审问。他名唤赵青，月前才凭散修身份通过考核加入外门，隶属杂役司，恰好有几次轮值到长老殿外围洒扫。下毒之事，他供认不讳。”她看了一眼地上那无法言语的男子，“动机也已查明，是为了给沐阳报仇。”

　　“沐阳？”彭羽终于缓缓转过身，走到殿门处，目光落在赵青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旁观的水象都觉得皮肤微微一紧。“那个数年前因觊觎我姐姐天生寒冰体质，意图不轨，被前执法长老广流亲自废除修为、扔下山门的沐阳？”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我记得，后来广流自己也对姐姐的体质生了歹念。沧涧宫...确实没出过几个安分守己的东西。”

　　刘天雪补充道：“据赵青残缺的供述，他早年游历时曾受沐阳恩惠，一直心存仰慕。沐阳被废逐后，他辗转得知消息，心中埋下恨意。苦于实力低微，又无机缘接近彭长老，直到此次凭借散修身份混入宗门，又恰逢我们前几日因要事离宗，姐姐独处闭关，他才觉得有机可乘，买通了那名临时调派来的女侍，在茶水中做了手脚。那毒颇为隐秘，能缓慢侵蚀神魂、模糊记忆，若非彭长老修为深厚，加之您及时赶回以本源之力探察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前几日才动手？”

　　彭羽微微蹙眉，“沐阳之事已过去数年，他倒是沉得住气，偏偏选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看来对宗门内的动静，倒也摸到了几分规律，不是全然莽撞。”

　　他目光再次扫过赵青，那眼神如同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既然已受刺舌之刑，想必九层刑法也已尝过几味了。”

　　水象点头：“是，抓到后便按规矩先上了四层刑，他受不住此舌之前的三层才吐露实情。其余涉案女侍也已控制，正在分别审问，确认有无同党或更多隐情。”

　　彭羽沉默片刻，殿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廊檐的细微声响。他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缓缓道：“沧涧宫虽现在与我不睦，但此事看来仍是个人积怨，暂未发现宫方指使的痕迹。不过，规矩就是规矩。”

　　他看向水象，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水象，将此贼拖回幽牢。他不是仰慕沐阳，甘愿为其赴死复仇么？便让他将剩下的五层刑法一一领受完全，好好体会何为宗门铁律。之后，废去残存修为，断其筋脉，扔到山门外瘴气谷自生自灭。至于其九族...查明户籍所在，凡有牵连且知情不报者，按叛宗外敌同谋论处，具体尺度，由执法堂依律裁定。”

　　“是，大供奉。”水象躬身领命，没有丝毫犹豫，接过刘天雪手中的灵力锁链一震，将那奄奄一息的赵青如同拖死狗般拉起，迅速消失在长廊尽头。

　　水象再次行礼：“属下即刻去督办后续审讯及株连查证事宜，定会将此事首尾理清，呈报详情。”

　　彭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回殿内。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隔绝。他重新坐到彭言墨床边，看着姐姐因疲惫和伤痛再次陷入浅眠的容颜，眼中的冰寒方才一点点褪去，化为深切的担忧与疼惜。

　　他轻轻握住姐姐微凉的手，将自身温和醇厚的灵力缓缓渡入，助她稳固那受损的神魂与身躯，守在这片静谧之中，仿佛门外那肃杀的铁血命令，与他此刻的温柔守护，来自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长老殿内，只剩下安神香料燃烧时极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亘古流淌的云海与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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