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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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老殿内,晨光透过高窗,滤成一道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其中静静浮沉。彭言墨已能起身,正立于殿中缓缓活动筋骨,周身气韵虽不及全盛时澎湃汹涌,却也沉静绵长,显是伤势已大致无碍。她面色仍有些许苍白,但双目开阖间,精芒内蕴,恢复了往昔的沉凝。

  殿外传来略显急促却依旧轻盈的脚步声,未几,刘天雪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廊下。她显然是从繁忙事务中抽身赶来,衣袂间似乎还沾染着外界清冽的晨露气息,发髻一丝不苟,唯额角几缕青丝因步履匆匆而微乱,平添几分鲜活气息。她步入殿中,目光先是快速扫过,见彭言墨气色尚可,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缓色,随即又下意识地寻梭,未见彭羽身影,也只当那孩子另有要事,并未深想。

  她的视线掠过殿内陈设,忽然像是被什么攫住,定在了右侧墙面。那里,悬着一柄长剑。剑鞘是宛若深海寒玉的水蓝色,色泽温润却又透着沁骨的凉意,即便静静悬挂,也无端让人觉得周遭空气清澈了几分,隐隐有极淡的、水波般的灵气纹路在鞘身流转,并非耀眼,却绝难忽视。

  彭言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走到桌边,执起温着的茶壶,斟了一盏清茶。茶汤色泽澄黄,热气袅袅。“是小羽前日送来的,”她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孩子心思细,说是在剑上布下了几重特殊的禁制,专克天下各类阴祟毒物,寻常毒瘴邪气难以近身,戴着也算是个心安。”

  刘天雪听闻是彭羽所赠,仅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她深知彭羽本事,她拿出手的东西,绝非凡品,这禁制之言,怕也只是谦辞,实际效用恐怕更为惊人。不过她此行前来,并非为此剑。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彭言墨对面的檀木椅中坐下,脊背挺直,神情渐渐敛起方才那一丝松缓,变得郑重起来。殿内光影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阴翳,使得那抹郑重显得尤为清晰。

  彭言墨亦察觉她气息变化,放下茶盏,抬眼望去。茶香在两人之间无声弥漫。

  “言墨,”刘天雪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了殿内的寂静,“今日前来,是有一件要事需告知于你。”

  “何事?”彭言墨见她神色,心知非同小可,也收敛了闲适之态,静候下文。

  刘天雪没有迂回,径直道:“你前几日斩杀的那位寂灭尊者,其尸身,在昨夜失踪了。”

  “失踪?”彭言墨眉峰微微一蹙,讶异之色浮现在眼底,“我记得当日战后,其遗骸不是被上界派来的‘七苓军’接手带走了么?”她略作停顿,似在回忆,“七苓军虽只十余众,却隶属上界六军正列,素以纪律森严、行事缜密着称。听闻其中任一兵卒,修为皆不逊于缪羽子那般的天臣使。何人能有这般能耐与胆魄,在七苓军看守之下盗走尸体?”

  此事确实透着诡异。七苓军的威名,即便在下界也时有流传,代表的是上界不容亵渎的规则与力量。在她们手中丢失重要之物,尤其是一具涉及尊者殒落的尸身,几乎不可想象。

  刘天雪轻轻吸了口气,眸光沉静如深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与窗棂透入的天光。“确是被七苓军带走,此消息来源是彭羽亲口告知,应当无误。至于究竟何人所为,眼下线索模糊,我不敢妄断。但有一点,我几乎可以断定,”她目光灼灼,看向彭言墨,“行此盗尸之举的,必是上界之中,那些已然明确站在你对立面的人物之一。她们,已不再掩饰。”

  “明着针对……”彭言墨低声重复这四个字,随即,一声极轻的嗤笑溢出唇边,并非狂妄,反倒带着几分了然与淡淡的讥诮。她站起身,踱步到那柄水蓝色长剑旁,指尖并未触碰剑身,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清净之气。

  “就为了……娲神娘娘遗泽么?”她话音平稳,却似有千钧之力蕴藏其中,“且不说,我至今所能感应、驾驭的女娲神力,恐怕连其浩瀚本源之万中一二都远远不及,萤火之于皓月,沧海之一粟罢了。即便如此,竟也能惹得上界某些人物如此坐卧不宁,急不可耐地欲除我而后快。”

  她转过身,面对着刘天雪,殿内光线将她挺拔的身影拉长。“再说小羽。她的能为,你我都曾亲眼目睹,那是超乎寻常理解范畴的力量。上界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线遍布,消息灵通,不可能对此毫无感知,心中岂会没有衡量与忌惮?然而,她们依然选择了在此时,用此种方式,进一步撩拨界限。”

  彭言墨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冷静。“由此观之,所谓上界高层,至少是其中主导此番行事的那一部分,其器量格局,不过如此。行事鬼祟,藏头露尾,连一具已无生机的尸骸都要算计利用,可见其心术。依仗权位与旧日威名,行此等蝇营狗苟之事,实非堂堂正道,更谈不上什么超然物外的气度。这般作为,纵然居于九天之上,手握权柄,在我眼中,亦与那泥淖中争夺腐食的蝼蚁无异,根本上不得台面。”

  她话音落下,殿内重归寂静。香炉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尽,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以及远处宗门内弟子晨练的隐约呼喝。那柄水蓝色的长剑静静悬挂,流转的微光仿佛更清冽了一些,似在无声应和着主人话语中的冷冽与傲然。

  刘天雪静静听着,面上无波,心中却如明镜。彭言墨这番话,并非仅仅是情绪的宣泄,更是一种清晰的判断与表态。她将自己与彭羽的力量摆在了明处,也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上界某些势力伪装的超然面纱,将其本质定义为不堪的权谋与畏惧下的阴暗动作。这既是对当前局势的定性,亦是一种无畏的宣示——即便面对来自上界的压力与算计,她亦有其凭恃与傲骨。

  而她带来的“尸体失踪”这个消息,无疑像是一块投入暗流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激起滔天巨浪,却精准地证实了这暗流的存在与其下潜藏的险恶。接下来的路,恐怕步步都需要更为审慎,却也避无可避。

  殿内的空气,似乎因这番对话而沉淀下来,少了先前的随意,多了一份山雨欲来前的凝实。两人皆不再言语,各自思量着这简单消息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为庞大复杂的漩涡。阳光缓缓移动,将那柄水蓝色的长剑和其下的身影,缓缓拉长,融入殿内深沉的底色之中。

  长老殿外的青石广场笼罩在异样的寂静中。

  正午的日光本该炽烈灼目,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滤去温度,只余下苍白的光晕斜斜铺展。三千七百级青石阶自山门蜿蜒而上,终于殿前这片开阔之地,每一级石阶都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弧度,边缘处却依旧锋利如初——这是过云宗立派以来,无数弟子步履踏出的痕迹。

  风向正默然 站在最后一阶石阶边缘。

  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边缘模糊不清,像水墨在宣纸上晕开,缓缓没入殿门深处那片凝滞的阴影。风掠过广场四角的镇山石兽,发出低沉呜咽,卷起他素白道袍的下摆。

  道袍是内务执事的制式,袖口与领缘绣着的淡银云纹在光下流转着细微的灵光,那是过云宗十七种职级标识之一,代表着他掌管宗门庶务调度、资源配给、内外联络的权责。

  也是他在过云宗百年岁月的证明。

  十六岁那年,他随前宗主肖厉来到此地,至今已逾百年。肖厉将他养大,授他功法,引他入道,他是肖厉座下四象之一,风向之位。肖厉归隐后,他不但未曾想过离去之事,反而更加勤勉谨慎。

  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寿元尽头。

  风向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日光落在他指节分明的手上,那里有着常年执笔、打算盘留下的薄茧,也有几道浅白色的旧伤疤——那是更久远的战斗中留下的。他记得那些战斗,与肖厉并肩的岁月,四象齐出,震慑八荒。那时的他,青锋一出,风云变色。

  整整百余年时间,从肖厉将他和其他三人带回过云宗的那一刻,到现在他都做到了恪尽职守。

  只是没想到,会有今日,自己也会做出背叛之事,但是这件事完全不是他有意为之,相信宗主,彭羽和彭长老会查明真相。

  风向闭了闭眼,将手掌收回袖中。指尖冰凉,与正午的天光格格不入。

  殿门在他面前无声开启。

  没有铰链转动的声音,没有术法波动的痕迹,就像那片阴影本身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里更深沉的黑暗。过云宗长老殿的正门高九丈九尺,象征大道至极之数,以整块北冥玄铁铸成,表面刻有三千六百道镇封符文,平日非重大典礼从不开启。今日为他而开。

  风向整理衣襟,一步踏入门内。

  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不是温度的低,而是一种源自神魂层面的冷冽,仿佛踏入的不是殿堂,而是某种巨兽的腹腔。光线在这里变得暧昧不明,从门外涌入的日光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就被吞噬大半,只余下稀薄的光尘在空气中缓慢沉浮。

  大殿纵深百丈,两侧是七十二根盘龙柱,每根柱上的龙雕形态各异,龙睛皆以深海夜明珠镶嵌,此刻却黯淡无光。

  地面铺着千年寒玉砖,每块砖长宽三尺三寸,纹路细密如蛛网,彼此严丝合缝,组成一幅覆盖整个大殿的镇灵阵法。行走其上,能清晰感觉到有微弱吸力从脚底传来,不断汲取着来人体内散逸的灵力。

  此刻这里是过云宗审讯重犯之地。

  风向的步履依旧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落地无声。素白道袍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淡银云纹在昏暗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微光。他的目光平视前方,神情平静如古井深水,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在某个固定的节奏——百年隐忍养成的习惯,越是紧张,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

  但他知道,殿上那两位看得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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