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心锁与豆子

　　“咔哒。”

　　那一声轻响，在寂静压抑的廊道中，不啻于一道惊雷。厚重的石门应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更深沉的黑暗。而豆子，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茫然地收回小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摸摸锁孔里那些会说话的“小牙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阿红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将豆子拉回怀里，紧紧抱住，惊魂未定地检查他的小手，生怕刚才那看似轻松的“摸摸”隐藏着某种致命机关的反噬。然而豆子的手完好无损，连一点油污锈迹都没有。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扇开启的石门上，然后又齐刷刷地看向豆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墨家失传的“百钥”都未必能轻易打开的“千心锁”，竟然被一个孩子，用手指“摸”开了？

　　莫石匠脸上最初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混杂着狂热与不解的神情取代。他一个箭步冲到石门前，先是用探杖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伸进去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触发任何陷阱，然后才将脸凑近那个幽深的锁孔，眼睛死死盯着内部结构，仿佛要将每一寸金属纹理都刻进脑子里。

　　“怎么可能……这锁芯结构复杂无比，内藏一百零八道簧片卡榫，每一道都有微妙的压力和角度要求，需要对应的‘百钥’齿纹依次压下才能解开……就算知道原理，没有钥匙，纯靠手感，就算是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师傅，也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石匠李拄着拐杖走过来，目光深沉地看了看门缝，又看向阿红怀里的豆子，缓缓道：“这孩子刚才说……‘小牙齿’告诉他，可以帮忙，只要‘摸摸’？”

　　豆子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安地往阿红怀里缩了缩，小声重复道：“嗯……它们……好像很孤单……一直在里面转啊转，没人理……我说想过去看看吴爷爷需要的东西，它们就说……可以帮忙开门，只要轻轻摸摸，让它们别那么挤……”

　　孤单？转啊转？别那么挤？

　　林逸听着这童稚的描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豆子描述的，难道不是锁芯内部那些复杂簧片和齿轮的运行状态？他不仅能“感觉”到，甚至能与之“沟通”，并引导它们“合作”打开机关？这已经超出了所谓“灵觉敏锐”的范畴！

　　“巫祝血脉……或者说，某种更加古老、更加贴近天地万物‘灵性’的天赋……”石匠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为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做注解，“墨家机关，追求‘巧力’，究其根本，也是顺应物性，利用规律。这孩子……或许天生就能‘听懂’器物运转的‘语言’，感知其‘状态’……”

　　这个猜测让众人心头凛然。如果真是如此，豆子的价值——或者说，他所背负的宿命与危险——将远超他们的想象。那些寻找“荧惑之精”、寻找《机关篇》的神秘势力，如果知道了豆子的存在……

　　“此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林逸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豆子的能力，是我们现在能在这千机谷中生存、甚至抢先一步的关键，也可能是他最大的催命符。大家记住了，出去以后，关于豆子开锁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众人神色凝重地点头。猴子更是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莫石匠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深深看了豆子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探究，有惊叹，也有一丝长辈对晚辈本能的保护欲。“林兄弟说得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豆子这天赋……匪夷所思。接下来的路，或许……我们需要更多倚仗这孩子的感觉了。”他顿了顿，看向石门后，“但眼下，门开了，路还得继续走。”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石门。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同样由青石砌成，但比之前的廊道更加古朴，石阶边缘磨损严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混合着尘土和淡淡矿物粉末的气味。

　　“这应该是通往‘流沙九曲阵’区域的捷径之一。”莫石匠对照着记忆和岳父的零星记载，“岳父提过，过了‘千心锁’，会有一段向下的‘探幽阶’，直插‘九曲阵’的侧翼。这条路相对隐蔽，机关也少一些，但……”他看向豆子，“既然那些‘小牙齿’肯帮忙，或许……这条路对我们来说，会更‘友好’一些？”

　　这无疑是个大胆的假设，但也可能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优势”。

　　“豆子，”林逸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大眼睛，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你能感觉到，这楼梯下面，有没有刚才那种……不友好的‘小牙齿’，或者别的……‘睡着了但可能会醒’的东西吗？”

　　豆子依偎在阿红怀里，闭着眼睛，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倾听”或“感受”。片刻，他睁开眼睛，小手指向楼梯深处：“下面……好大一片地方……有很多沙子，在慢慢流，像河一样……沙子底下，有东西在睡觉，很大，硬硬的，像个石头房子……楼梯快到沙子边上的时候，旁边墙上有几个‘小轮子’不高兴，卡住了，不想转……再远的地方……”他皱起小眉头，努力分辨，“有好多人……的气味，乱乱的，分开了，有的在打架……和沙子下面的硬东西打……”

　　信息量巨大！流沙区域（流沙九曲阵）！沙下隐藏的“石头房子”（可能是某种大型机关枢纽或密室）！楼梯尽头有故障的“小轮子”（机关部件）！还有，神秘组织的人，果然已经进入了流沙阵区域，并且似乎触发了机关，正在与“沙下的硬东西”战斗！

　　“他们果然走在前面，还触发了机关！”小七握紧了短矛，“我们得快！”

　　“豆子说楼梯边的‘小轮子’卡住了，不高兴。”阿红捕捉到关键，“会不会是控制楼梯出口或者附近某个关键机关的部件？如果我们能‘让它们高兴’，是不是就能安全通过，甚至……利用机关对付前面的人？”

　　这个想法让众人眼睛一亮。如果能修复或启动被神秘组织触发后卡住的机关，或许能给他们制造麻烦，或者打开一条更安全的通道。

　　“试试看！”莫石匠当机立断，“豆子，一会儿到了‘小轮子’那里，你能再‘摸摸’它们，问问它们为什么不高兴，怎么能让它们转起来吗？”

　　豆子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队伍再次开拔。这次，豆子被安排在了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紧跟着莫石匠和林逸，以便他能第一时间感知前方的机关“情绪”。石阶陡峭向下，盘旋曲折，两侧墙壁湿滑，长着暗绿色的苔藓。光线全靠有限的几盏“定光盏”和油灯，显得更加昏暗。

　　越往下走，空气越发沉闷，那股矿物粉末的气味也越发明显，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如同无数细沙流动的“沙沙”声从下方传来，连绵不绝。

　　走了约莫五分钟，前方石阶即将到达尽头，连接着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在平台入口两侧的墙壁上，果然嵌着几个脸盆大小、锈蚀严重的青铜齿轮组！齿轮相互咬合，但此刻却停滞不动，其中一个齿轮的边缘还卡着一块崩落的碎石，导致整个传动系统停摆。

　　“就是这里！”莫石匠压低声音，示意众人停下。他仔细观察着齿轮组的结构和连接方向。“这组齿轮……似乎是控制平台前方那片翻板陷阱和警示铃的。如果它们不转，翻板可能处于不确定状态，踩上去要么直接触发，要么……陷落。而且，铃铛不响，也可能意味着其他关联机关不会启动，或者……正处于危险的静默待发状态。”

　　他看向豆子：“豆子，能感觉到这些‘小轮子’为什么卡住吗？”

　　豆子走到齿轮前，没有立刻伸手去摸，只是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那块卡住的碎石：“是那个小石头弟弟，它从上面掉下来，撞到轮子牙了，轮子疼，就不想动了。还有……它们说，下面沙子河里有‘大块头’醒了，在乱动，弄得它们也好难受……”

　　信息再次得到印证！沙下机关被触发（“大块头”醒了），连带影响了上层的传动系统。

　　“那怎么让它们重新高兴起来呢？”林逸问。

　　“把石头弟弟拿开……再……嗯……”豆子想了想，小手比划了一个转圈的动作，“帮它们轻轻推一下开头……后面它们自己就能跟着沙子河那边传来的力气转了……不过要慢一点，不然又会卡住……”

　　莫石匠明白了：“是要先清理卡住的障碍，然后手动给一个初始动力，引导它们重新咬合进整个传动系统的节奏里！我来！”他拿出工具，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那块卡在齿轮间的碎石取出。然后又从褡裢里拿出一根特制的、带有橡胶垫头的撬棍，插入齿轮的辐条间隙。“豆子，你说，往哪边推？推多少？”

　　豆子闭眼感觉了一下，小声道：“往你那边……转一点点……停……再转一点点……”

　　莫石匠按照豆子的指示，极其缓慢、精准地撬动齿轮。每一次微小的转动，都伴随着锈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林逸和小七在一旁警戒，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咔……哒……”当齿轮转动到某个特定位置时，内部传来一声清晰的卡榫归位声！紧接着，整个停滞的齿轮组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开始极其缓慢、但确实无疑地自行转动起来！一开始还有些滞涩，但随着转动，锈屑脱落，润滑（可能是残留的某种油脂）重新分布，转动渐渐变得顺滑。同时，下方传来的“沙沙”流沙声，似乎也与齿轮转动的节奏产生了某种共鸣。

　　“成了！”莫石匠松了口气，擦去额头的汗，“传动恢复了！现在平台前的翻板应该处于安全锁定状态，而且……下面的‘大块头’动静，或许也能通过这套传动系统被我们感知一二。”

　　他看向平台前方。平台边缘之外，是一片巨大的、被昏暗光线笼罩的空间。借着“定光盏”的光芒，可以看到下方是一片缓缓流动的、金黄色的沙海！沙面并不平静，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形成一道道缓慢旋转的漩涡和蜿蜒的“河道”，覆盖了前方几乎所有的地面，一眼望不到边。这就是“流沙九曲阵”！

　　而在沙海之中，隐约可见一些半埋的巨石、朽烂的木桩，以及更远处，几具刚刚被流沙吞噬、还在挣扎下陷的模糊黑影——那是神秘组织成员的尸体！更远的地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金属碰撞声，以及一种沉闷的、仿佛巨石滚动摩擦的轰响！

　　神秘组织果然被困在了阵中，并且正在与沙下的“大块头”——很可能是某种大型的、被机关驱动的守护兽或巨石机关——交战！

　　“看那里！”小七眼尖，指向沙海靠近他们这边的一处。只见那里的流沙似乎被什么东西从下方搅动，形成了一个特别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有金属的反光，似乎是一条斜着向下、通往沙层深处的狭窄通道入口！通道入口附近，散落着一些书籍的碎片和破损的古代工具！

　　“匠心阁！那一定是通往‘匠心阁’的入口！”莫石匠激动地低呼，“岳父说过，‘匠心阁’就藏在‘九曲阵’核心的沙层之下！那些碎片……很像《机关篇》的用纸和装帧！”

　　目标近在眼前！但中间隔着凶险莫测的流沙阵，以及正在其中与机关搏斗的神秘组织。

　　“他们被拖住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林逸目光如炬，迅速分析，“流沙在动，下面的机关也被触发，常规路线肯定走不通。但豆子能感知机关‘情绪’，莫大哥懂原理，李前辈经验丰富……我们能不能，找一条‘安静’的、或者‘高兴’的路过去？”

　　他看向豆子和莫石匠。

　　豆子凝视着下方缓缓流动、仿佛有无数细语在低鸣的沙海，小脸上露出专注而略带困惑的神情。他伸出小手，指向沙海中几处看似毫无规律、却在缓缓移动的“沙脊”或相对平静的“沙岛”。

　　“那里……沙子在唱歌，很轻……那里，有点困，不想动……那里，在生气，因为被踩了……去那个唱歌轻的地方，沙子会说悄悄话，告诉你怎么走……”

　　而莫石匠则紧盯着沙海的流动规律、那些半埋石桩的排列，以及远处战斗声响传来的方向，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豆子的感应，在脑中勾勒出一条极度危险、但或许可行的——动态路径。

　　一条需要与流沙共舞，在机关缝隙中穿行，虎口夺食的险路！

　　（第七卷 第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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