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沙海寻音

　　平台边缘，寒风裹挟着细微的沙尘，带来下方流沙阵低沉的、永不停歇的“沙沙”回响，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金黄色的沙海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流动，光影交错，形成无数诡谲的漩涡与蜿蜒的“河道”。远处，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沉闷的撞击声，以及隐约的、属于人类的怒吼与惨呼，为这片死寂的沙海增添了血腥的动感。

　　林逸的视线快速扫过沙海，最后定格在豆子手指的方向——那几处看似随机分布、却在缓缓移动的“沙脊”与相对平静的“沙岛”。在普通人眼中，这只是流沙自然形成的波纹；但在豆子“听”来，却是沙子“唱歌”、“困倦”或“生气”的低语。

　　“唱歌轻的地方……”林逸咀嚼着豆子的话，看向莫石匠，“莫大哥，你怎么看？沙子真的能‘说话’？”

　　莫石匠的神情前所未有地专注，他紧盯着豆子所指的区域，又快速观察着沙海的全局流动、那些半埋石桩的排列角度，以及更远处战斗激起的沙浪涟漪。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赞叹：“这孩子……恐怕真的‘听’到了。墨家先贤在设计这‘流沙九曲阵’时，除了利用地形、重力和机括，很可能还融入了‘声导’与‘共振’的原理。不同密度、流速、深度的流沙，其内部沙粒摩擦、撞击、以及流过下方隐藏管道或空腔时产生的声音频率，是截然不同的。这些声音人耳难以直接分辨，但却能被精密的机关‘听’到，并作为判断闯入者位置、触发相应陷阱的依据。”

　　他指着下方一处缓缓旋转的、直径约两米的沙涡：“你们看那个漩涡，旋转平稳规律，沙面细腻均匀，下方的‘声音’想必也是稳定持续的‘低吟’，对应的可能就是一条相对固定的‘沙下暗渠’或安全通道的顶部。而那边——”他又指向另一处翻腾剧烈、不断喷吐着浑浊气流的区域，“沙流紊乱，夹杂气泡和杂物，声音必然嘈杂暴烈，底下不是陷阱就是活动的机关枢纽。”

　　“豆子能分辨这些‘声音’的情绪，比任何仪器都直观！”阿红明白了，看向豆子的眼神充满了惊讶与怜惜。这份天赋，是福祉，也是重担。

　　“时间不多了。”林逸压下心中的震撼，指向沙海中那个隐约可见的金属通道入口，以及远处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按豆子指的路，我们能不能在沙子‘唱歌’变调、或者那些‘大块头’被完全引开之前，摸到那个入口？”

　　“可以试试！”莫石匠眼中燃起斗志，“豆子，你只管感觉，告诉我们哪里沙子‘高兴’、‘安静’，或者‘愿意帮忙’。我来判断具体的落脚点和行进节奏。林老弟，小七，你们负责前后警戒，注意沙面异常和可能来自侧方的袭击。李前辈，阿红妹子，护好老吴和豆子。猴子，跟紧我，必要时帮我处理突发情况。”

　　分工明确，刻不容缓。莫石匠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几件特制工具——几块宽大的、底部带有粗糙纹路的木板（临时增加受力面积），几捆末端带有钩爪的坚韧绳索，还有一些特制的、能在沙中短暂标记位置的荧光粉包。

　　“下！”莫石匠低喝一声，率先沿着平台边缘一处坡度较缓的沙坡滑了下去。他的动作很轻，落地时双脚呈八字分开，尽量增加接触面积，减小压强。脚下的流沙微微下陷，但并未形成吞噬性的漩涡。

　　林逸和小七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护卫两侧。接着是背着老吴的猴子（用绳索做了额外的固定），阿红带着豆子，石匠李殿后。每个人下来时都尽量踩着前人的脚印或莫石匠用木板临时铺设的“垫脚石”。

　　一进入流沙区域，感觉立刻不同。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岩石，而是柔软、流动、充满不确定性的沙层。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试探着前方的虚实。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金属气味。四面八方传来的“沙沙”声被放大，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沙之脏腑。

　　“左前方十步，那片颜色略深的‘沙脊’，豆子说它‘唱歌很稳’。”莫石匠根据豆子的低声指引，调整方向。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用探杖先戳刺前方沙地，确认承重和下方有无空洞。

　　众人排成一列，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沿着一条无形且不断微调的路径，向着沙海深处进发。豆子被阿红半抱着，小脸紧绷，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围的沙面，小嘴不时翕动，将感知到的“沙语”传递给前面的莫石匠。

　　“右边……有沙子‘打哈欠’，要绕开，下面是空的……”

　　“前面那块大石头左边，沙子‘心情好’，说可以踩实一点……”

　　“小心！下面有东西在翻身！快往旁边闪！”

　　豆子的指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充满了孩童的直觉比喻，但莫石匠总能迅速理解并转化为具体的行动指令。好几次，他们刚刚离开某片区域，那里的沙面就突然塌陷，或者有隐藏的、带着锈迹的金属尖刺猛然弹出！险象环生，却又总能间不容发地避开。

　　随着深入，远处战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兵刃砍在坚硬物体上的钝响，以及一种类似岩石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偶尔有流沙被巨大的力量掀起，如同黄色的浪涛，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涌来，又因为距离和沙层深度而逐渐平息。

　　“看！是那些人！”小七压低声音，指着左前方约百米外。透过翻腾的沙尘，隐约可见七八个穿着黑色或迷彩作战服的身影，正围着一个从沙层下部分探出的、如同巨型石龟般的黝黑物体激烈攻击！那“石龟”显然是个庞大的机关兽，外壳布满撞击痕迹和斧凿之痕，移动缓慢但力大无穷，粗壮的“肢体”（可能是金属或石质摆臂）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大片沙浪。黑衣人中已有两人倒在沙地上，被缓慢流动的流沙渐渐吞噬。剩下的人一边躲避机关兽的攻击，一边试图用绳索和工具缠绕、固定它，似乎想将其制服或引开。

　　“他们在对付‘守阵石兕’！”莫石匠倒吸一口凉气，“岳父笔记里提过，九曲阵核心有三尊守阵机关兽，非人力可敌！他们竟然敢硬撼……不过正好，吸引了注意力！”

　　“别管他们，我们绕过去，目标入口！”林逸收回目光，心脏却绷得更紧。神秘组织的实力和悍勇超出了预计，必须更快！

　　在豆子的指引和莫石匠的带领下，他们如同一群沙地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绕开了主战场，朝着那个金属通道入口迂回前进。距离入口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那是一个斜向下、宽约一米五、边缘镶嵌着暗沉金属框架的方形洞口，洞口附近的沙地上，散落着更多的书籍碎片、残破的皮革封面，甚至还有几件样式古老的木工工具。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入口不足三十米，即将踏上一片相对坚实、由几块半埋石板构成的“安全岛”时，异变再生！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剧烈的爆炸，突然从主战场方向传来！冲击波裹挟着巨量的沙尘，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紧接着，是那尊“守阵石兕”发出的、仿佛垂死野兽般的、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与断裂的轰鸣！显然，神秘组织动用了大威力的爆炸物，强行摧毁或重创了机关兽！

　　爆炸的冲击扰动了整个流沙阵的平衡！林逸他们脚下的沙地猛然剧烈震颤、流动加速！原本“唱歌很稳”的沙脊瞬间崩塌，“心情好”的沙地变得暴躁翻滚！豆子惊呼一声，小手指向四面八方：“沙子……全乱了！在哭！在喊！下面好多东西……都惊醒了！”

　　更糟糕的是，爆炸的巨响和剧烈的沙层震动，似乎触发了更深层、更广泛的连锁反应！只见以爆炸点为中心，方圆数百米内的沙海，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翻腾起来！一道道更大的漩涡凭空出现，沙面下传出更多“嘎吱、轰隆”的机关启动声！无数隐藏的陷阱——流沙陷坑、喷沙孔、弹射地刺、甚至是从沙层下骤然升起的、布满尖刺的金属栅栏——在失去原有韵律的沙海中随机触发！

　　他们原本小心翼翼维持的“安全路径”，瞬间化为乌有！

　　“抓住绳索！别散开！”莫石匠大吼，同时将手中一根带钩的绳索奋力掷向最近的那块半埋石板，钩子勉强挂住石板边缘。众人七手八脚地抓住绳索，在剧烈晃动的沙地上勉强稳住身形。猴子背着老吴，重心不稳，差点摔倒，被旁边的小七一把拽住。

　　沙浪翻涌，陷阱四起。一块巨大的、布满锈蚀尖刺的钉板，毫无征兆地从他们侧前方的沙层下猛然弹起，又轰然砸落，溅起漫天沙雨！一道炽热的气流从脚下的沙孔中喷出，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入口！入口要被流沙淹了！”阿红指着不远处的金属通道口惊叫。只见因为沙层剧烈的流动和塌陷，那个斜向下的洞口边缘正在被快速涌入的流沙掩埋，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分钟，入口就会彻底消失！

　　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绝境之中，林逸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块挂着绳索的半埋石板，又看向即将被掩埋的入口，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莫大哥！那块石板！能不能撬动？或者下面有没有机关连着入口？”林逸吼道。

　　莫石匠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精光爆射！他死死盯着那块石板的大小、形状，以及它与入口之间的相对位置和沙层流动的微妙趋势。

　　“是了！‘踏星石’！岳父提过一嘴，‘九曲阵中藏星石，踏之可引渡沙舟’！这石板可能就是控制附近流沙导向、或者触发紧急通道的机关！”莫石匠语速飞快，“但需要足够的重量和正确的踩踏位置！我们所有人一起站上去，或许能触发！豆子，石板下面‘感觉’怎么样？”

　　豆子被沙浪和混乱的“沙语”冲击得小脸发白，但还是努力集中精神：“石板下面……连着好多铁链子……通到沙子底下很深的地方……现在那些链子绷得好紧……好像在等……”

　　“等重量压上去！”莫石匠瞬间明了，“所有人！以最快速度，集中到石板上！林老弟，小七，帮忙把老吴抬上去！快！！”

　　生死时速！在周围流沙陷阱不断触发、沙浪拍打的险境中，众人爆发出惊人的协作能力。林逸和小七抬起老吴的担架，莫石匠、猴子、阿红、石匠李，连同豆子，所有人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块约两米见方的石板！

　　当最后一个人——石匠李的脚踏上石板的瞬间——

　　“咔嚓！轰隆隆……”

　　石板内部传来清晰的机括咬合声！紧接着，整块石板连同站在上面的众人，猛地向下一沉！不是塌陷，而是如同电梯般，被下方某种强大的机械力量牵引着，开始沿着一个陡峭的角度，向着沙层深处急速滑去！滑行的通道似乎是金属与岩石混合构成，两侧景象在“定光盏”摇曳的光芒中飞速上掠！

　　十几秒后，下滑骤然停止。石板停稳。众人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相对干燥、空气流通的狭窄石室中。身后，是来时的陡峭滑道，此刻正被上方涌下的流沙迅速封堵。而前方，石室另一端，一扇虚掩着的、布满精美木雕和铜饰的古老门扉，正静静矗立。门楣上，两个古朴的篆字依稀可辨——

　　“匠心”。

　　（第七卷 第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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