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法与江湖

　　“警察”二字，像一块投入滚油中的冰，瞬间凝固了山谷里所有的喊杀与混乱。

　　碎石滩上，残存的赵家打手和黑衣武装成员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脸上写满了惊愕、慌乱与难以置信。在这远离城镇、暮色笼罩的荒山野谷，警察的出现，比任何江湖仇杀都更具冲击力。

　　“蝎尾”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眼神怨毒地瞪着山坡上的陈法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不敢再妄动。刀疤壮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微冲，但眼神依旧凶狠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评估突围的可能。

　　林逸背靠着岩石，胸口剧烈起伏，怀中的木盒传来的温热感与现场冰冷的肃杀气氛形成诡异对比。他看着陈法医——这位曾经在潘家园以“收旧货”为名、眼神总带着探究的“陈老板”，此刻身穿夹克，持枪而立，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属于执法者的威严。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陈法医身后的几名便衣齐声喝道，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们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枪口稳稳指向下方众人。

　　赵家的打手们最先崩溃，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面对真枪实弹的警察，早已没了先前的凶悍，叮叮当当丢下砍刀铁棍，依言蹲下。“蝎尾”不甘地低吼一声，但也只能跟着照做。

　　黑衣武装的刀疤壮汉眼中凶光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他手下的枪手也看向他，等待指示。

　　“再说一遍，放下武器！”陈法医的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刀疤壮汉，“你们涉嫌非法持枪、聚众斗殴、故意杀人未遂。抵抗，只会加重后果。”

　　刀疤壮汉腮帮子鼓了鼓，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微冲放在地上，举手抱头。他的手下见状，也纷纷放下武器。但他们蹲下的姿势依然保持着某种戒备，显然训练有素。

　　现场局势瞬间被控制。

　　陈法医这才将目光转向林逸，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林逸，还有其他人，都出来吧。小七，猴子，石匠李前辈，莫师傅，阿红姑娘，还有那个孩子……我知道你们都在附近。”

　　他的声音清晰地将每个人的名字和身份点出，显然早已掌握详细情报。

　　林逸心中一凛。他扶着岩石站起身，短刀也丢在了地上。小七、猴子等人也从各自的藏身处缓缓走出，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莫石匠和石匠李扶着老吴，阿红紧紧抱着豆子，黑子则警惕地蹲在林逸脚边，盯着山坡上的警察。

　　“陈……陈老板？”林逸试探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正式认识一下，市局刑侦支队，陈国华。”陈法医——陈国华点了点头，“负责侦办文物走私、盗掘古墓葬系列案件。伪装身份接近你们，是为了调查以赵二爷、钱老板，以及代号‘K’的国际走私集团为首的犯罪网络。”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几名便衣警员走下碎石滩。警员们迅速上前，给“蝎尾”、刀疤壮汉及其手下戴上手铐，并开始收集地上的武器，检查伤员。

　　陈国华走到林逸面前，目光落在他被划破的衣襟和露出的木盒一角。“你们从悬魂岭里带出来的？”

　　林逸沉默了一下，点头。

　　“涉及古墓葬出土文物，依法需要上交国家，接受调查。”陈国华的语气公事公办，伸出手，“请配合。”

　　林逸的手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木盒。上交？岳父的遗愿、莫石匠的执着、墨家千年的传承秘密……还有这枚似乎蕴藏着奇异力量的“种子”……

　　“陈警官……”石匠李上前一步，沉声道，“此物……或许并非寻常文物。它关系到一个古老传承的存续，更可能……蕴藏着某种尚未被理解的、非比寻常的价值。”

　　莫石匠也急道：“这是我岳父遗愿所托！是墨家机关术的核心传承！不能就这么……”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陈国华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法律就是法律。任何地下出土文物，所有权属于国家。私人不得占有、买卖。至于其历史、文化或科学价值，上交后，自有文物部门和相关专家进行研究鉴定。若真如你们所说意义重大，国家更会妥善保护、研究，使其价值得到真正发挥。”

　　他顿了顿，看向林逸，语气放缓了一些：“林逸，我知道你本质不坏，是被卷入其中。老吴的情况我也了解。主动上交涉案文物，配合调查，是可以争取宽大处理的情节。如果文物价值确实重大，你们还有立功表现的可能。”

　　阿红轻轻拉了拉林逸的衣袖，低声道：“林逸……陈警官说得对。这东西……太特别了，放在私人手里，未必是好事。上交国家，或许才能真正揭开它的秘密，也能保护它不被坏人利用。”她的目光中既有担忧，也有劝诫。

　　小七却冷哼一声：“上交？说得轻巧。谁知道交上去，最后会落到谁手里？姓钱的，还有那个什么‘K’，难道就没打点过上面？”他话中带着惯有的对官方的不信任。

　　猴子也低声嘟囔：“就是，出生入死弄出来的……”

　　陈国华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低语，目光扫过小七和猴子：“我知道你们对官方有疑虑。90年代，文物系统确实存在腐败和监管漏洞，钱老板之流也的确试图腐蚀拉拢。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依法办事，将一切置于阳光下。我以我的警徽和这身警服担保，此案我会一查到底，所有涉案文物，都会严格按照程序登记、保管、移交专业机构。任何试图染指、侵吞的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都会把他揪出来！”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目光炯炯，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连小七都一时语塞。

　　林逸内心激烈挣扎。陈国华的话有理有据，阿红的劝告也发自真心。他想起老吴曾经告诫的“盗亦有道”，想起马三爷维护的江湖规矩，但这些在国法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而无力。他更想起在匠心阁中感受到的那份跨越千年的智慧与沉重，那枚“种子”奇异的脉动……交给国家，真的是最好的归宿吗？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阿红怀里的豆子，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小手却指向了陈国华：“陈叔叔……你身上……也有‘线’……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还有……你心里……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好累好累，想回家……一个……好亮好亮，像石头一样硬……”

　　豆子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陈国华。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有些特殊的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深深地看了豆子一眼。

　　两个声音？好累？好亮？

　　林逸心中一动。豆子的感知从未出错。这或许意味着，陈国华内心也承受着巨大压力，但他的职业信念（好亮好硬）支撑着他。这反而让林逸觉得，眼前这位警察，或许是可以信任的。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个沉香木盒，双手捧着，递向陈国华。

　　“陈警官，东西在这里。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陈国华郑重地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林逸的体温。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从随身的证物袋里取出一个，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入，封好，贴上标签。然后又看向林逸：“《墨经·机关篇》下册，是否也在你们这里？”

　　莫石匠身体一僵。林逸点了点头：“是。”

　　“一并上交。”陈国华的语气不容商量，“那是重要的古籍文献，同样属于国家。”

　　莫石匠脸色灰败，颤抖着手，将那个紫檀木匣也交了出来。看着他如同失去魂魄般的模样，石匠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有人，需要跟我回局里配合调查，做笔录。”陈国华收起证物，语气缓和了些，“老吴需要立即送医。其他伤员也会得到救治。你们不用担心，只要如实说明情况，配合调查，我保证你们的合法权益。”

　　他指挥警员安排车辆（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车辆就在山谷外不远），将戴上手铐的“蝎尾”、刀疤壮汉等人押走。又安排人将重伤员（包括赵家和黑衣武装的）以及老吴先行送往医院。

　　林逸、小七、猴子、石匠李、莫石匠、阿红、豆子，则被请上了另外两辆面包车。黑子也被允许带上。

　　坐在警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被黑暗吞没的山岭，林逸心情复杂。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前路却更加迷茫。墨家秘宝上交，他们这些“涉案人员”又将面临什么？江湖的恩怨，法律的审判，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连陈国华都在追查的“代号K”……这一切，远未结束。

　　他看向身旁的小七，小七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看向阿红，阿红正轻声安抚着有些不安的豆子。看向莫石匠，他失神地望着窗外，仿佛灵魂已随着那紫檀木匣一同被带走。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浮现。一个世界正在远去，另一个世界——由法律、规则和更庞大复杂的力量构成的世界——正在迎面而来。

　　江湖的规则，在这一刻，被更强大的国家力量暂时压制。但林逸知道，江湖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法律的缝隙、人心的暗处，继续涌动着。

　　而他的路，无论是大神之路，还是救赎之路，都必将与这法理与江湖交织的复杂世道，继续纠缠下去。

　　（第七卷 第1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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