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千年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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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府·仪门前

  马车并未直接驶入府邸深处,而是在外院停下。

  早有管事迎上拱手,态度恭敬道:“闻韶公一路辛苦,公爷正在书房与几位族老议事,请您稍歇,沐浴更衣后再去拜见。”

  孔闻韶心中焦急却只能按捺,这就是孔府的规矩,天大的事也得先讲“礼”“序”。

  他被引至一处僻静客院,热水新衣早已备好,伺候的下人手脚麻利,低眉顺眼。

  这些都是依附孔府生存的世仆,或佃户子弟,在孔府尊卑如同鸿沟。

  等待召见的间隙,他信步走到院门边,向外望去。

  不远处的侧巷里,几个穿着打补丁棉袄面色菜黄的汉子,正扛着沉重的粮袋往府库方向挪步,监工的孔府小管事抄着手,不时呵斥两句。

  有人不小心将粮袋,蹭到了斑驳的墙上,立刻引来管事的尖声喝骂,话语内容粗鄙不堪。

  他也认得那管事,论起辈分,恐怕还是他的远房族侄,但在孔府这庞大的宗法机器里,支脉远房与仆役何异?

  这些人同样租种着孔府名下的“祭田”或“学田”,交纳着高额租子,承担着各种劳役,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管事乃至嫡系主家的责罚。

  所谓“孔氏族裔”,在这座府邸里,也分明三六九等,绝大多数与门外那些佃户一样,在温饱线上挣扎,只是顶着一个虚无的“圣裔”光环。

  内里的苦楚怨恨,恐怕更深——因为他们清楚这光环下的不堪。

  孔闻韶忽然想起,金陵银行里那些衣着整洁的办事员,想起了街市上那些为生计忙碌,却似乎保有起码尊严的百姓。

  一阵强烈的荒谬感涌上心头,那是新型秩序在对他的传统三观,进行瓦解。

  这时有下人前来通报,“韶老爷,公爷与诸位族老已在‘慎德堂’等候,请您直接过去。”

  “慎德堂”?仆人的声音让孔闻韶从噩梦中惊醒,随即心中一凛。

  那是孔府商议族中重大事务的正堂,非祭祖或议决要事不开。

  看来是自己数月前那封密信,以及此番觐见的结果,确已引起了足够的重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嗯,我这就去。”

  ..............

  孔府·慎德堂

  慎德堂内气氛凝重,衍圣公孔胤植端坐正中主位,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左右两侧,依照昭穆房支与辈分,坐了不下二十余人。

  有须发皆白、掌管族学祭祀的耆老,有正值壮年、负责各房事务或地方产业的实权人物,也有几位虽无实职,但辈分高..清望重的宿儒。

  他们大多衣冠楚楚,气度俨然,共同构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笼罩曲阜的权力网。

  当孔闻韶趋步入内,向衍圣公及诸位族老依次见礼后,方在下首一个预留的位子坐下。

  他能感觉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探究?审视?乃至一丝…疏离感?只因他是带着“坏消息”“警讯”回来。

  孔胤植缓缓开口,透着掌控全场的威仪:“闻韶自金陵归来一路辛苦,陛下召对详情,闻韶数月前已有书信禀明,今日当面,再为诸位族亲详述一番,以便共商应对之策。”

  他一句话肯定了,对方早前的预警,将今日之议定为“共商应对”。

  孔闻韶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再次将面圣经过,尤其是皇帝那句“向流寇上表需多少时日?

  向关外胡虏输诚,又需多少时日?而向朕……又需要筹备多久!”的诛心之问,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他没有过多渲染金陵的新事物,此刻皇帝的态度才是关键。

  话毕,堂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随即,一位掌管“礼田”辈分颇高的叔公,首先冷哼道:“陛下此言,未免吹毛求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保全圣脉祠庙,乃第一要务!

  岂能以常理论之?我孔府历代拱卫道统,功在千秋,些许权宜,何足挂齿!”

  他的态度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沉溺于昔日荣光,认为孔府永远特殊的族人。

  “叔公此言差矣!” 一个略显清朗的声音响起,出自一位负责与兖州府衙,往来事务的中年族人。

  “今上非前明暗弱之君,观其定鼎天下、收台湾、纳朝鲜,手腕刚毅,耳目清明。

  彼既已明翻旧账,我辈若仍以‘权宜’搪塞,恐非上策,闻韶信中所述金陵新制,看似奇巧,实则是皇权直达、掌控万民之利器,不可不察。”

  他显然仔细读过孔闻韶的信,看到了更深层的威胁。

  “利器?——不过是些工巧之术、理财之技,治国平天下,终归要靠圣人之道,要靠士子之心。

  天下读书种子,十之八九读的是孔孟之书,尊的是曲阜之地。

  陛下难道能不用读书人?能自外于圣教?我孔府乃天下文枢,这块招牌,他搬不走也绕不开!”一位掌管族中匠作店铺的管事嗤笑,这是典型的“文化特权”拥趸,坚信精神牌位无可替代。

  一位面色黝黑,常年在乡间管理田庄的族人,闷声道,“招牌是搬不走...可北镇抚司的番子,能随时进来查账,户部的清吏能下来丈田。

  闻韶公说那‘银行’统御钱法,若将来朝廷真在山东推行,粮租折银,官收官解,我等手中这些田亩丁口,还能像如今这般自在?”

  “正是此理!根基在田土丁口,在地方威权,陛下在江南折腾新花样,未必能即刻推行天下。

  我等要紧的是把自家篱笆扎牢,账目理清,上下打点周全。

  只要曲阜还是我孔氏的曲阜,圣裔还是天下的圣裔,便是陛下也要掂量三分。”

  一时间在场众人议论纷纷,有强调道统不可侵犯的,有主张务实应对清理首尾,有认为需主动示好,遣子弟入京以为耳目的。

  但也有心存侥幸者,认为天高皇帝远、风波自会平息的。

  但无论何种意见,底层都透着一股共同的傲慢:孔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皇权需要它,天下士人拥护它,其根基深厚,绝非皇帝几句诘问,或一些“奇技”所能轻易动摇。

  所谓的“自省”与“应对”,更多是策略性的表面文章,是为了在新朝继续维持,超然地位和实际利益。

  衍圣公孔胤植,静静听着众人的议论,待到声音稍歇,他才一锤定音:“诸位所言皆有道理,陛下锐意革新,我孔府自当顺应时势,格外谨言慎行,以保无虞。”

  他目光扫过全场:“开春祭孔典礼,祭文需精心拟定,突出‘华夏天光重开,圣道襄赞新运’之意,言辞务必恳切忠顺,届时可邀兖州府乃至省城官员观礼。

  挑选三至五名聪颖知礼、家世清白的旁支子弟,备好行装束修,待朝廷国子监或有征召时,即刻送入,既是彰显我孔府向化之心,亦是……为家族长远计。

  各房各支,即日起彻底自查田产、人丁、账目、讼狱,凡有暧昧不清、易惹非议之处,两月之内务必处置干净,不留后患。

  北镇抚司若要查,便让他们查,我们可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曲阜孔氏。”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然,我孔府千年传承,根基在于圣道伦常,在于这曲阜之地,在于无数仰赖我府生存的佃户、匠役、仆从。

  此乃实实在在的力量,亦是朝廷治理地方所依,只要我等自身不乱,根基不动,纵有些许风浪,亦不足为惧。

  陛下要‘拭目以待’,那我等便做出个‘端正表率’,给他看便是。”

  孔闻韶听着,看着堂上一张张或顽固、或精明、或傲慢、或忧虑,但大抵仍觉得家族稳如泰山的面孔,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们感受到了压力,却依然相信凭借孔家的千年招牌,依然可以渡过难关,甚至与新皇继续博弈。

  自己数月前的预警,今日的详述,似乎并没有让他们真正重视起来。

  最终孔闻韶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随着众人起身,深深揖礼:“闻韶……领命。”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多番算计,最后会栽在一个平日里,视为草芥的佃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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