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试探真心

　　入夏后的镇国公府，草木愈发繁盛，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湿热的黏腻。汀兰水榭的庭院里，几株茉莉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缀在翠绿的枝叶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稍稍驱散了夏日的闷热。

　　沈清辞坐在窗前的竹椅上，手中捧着一本闲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时不时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衣襟。那里，贴身佩戴的冰纹玉佩静静贴着肌肤，微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却也藏着让她心惊的秘密。

　　自从寿宴过后，她便刻意留意起这枚玉佩。

　　寿宴次日，她在荣安堂给柳氏请安，恰好萧玦也在。两人相距不过三尺，她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的玉佩微微发烫，那热度不似梦中那般灼热，却依旧清晰可辨，顺着肌肤蔓延开来，让她心头一颤。她下意识地移开脚步，走到窗边，与萧玦拉开距离，没过多久，玉佩的热度便渐渐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微凉。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验证。有时在府中花园偶遇萧玦，她会刻意放慢脚步，让两人距离拉近，玉佩便会如期发热；若是她提前避开，远远看着他走过，玉佩则毫无异动。有一次，萧玦奉命去书院，她借口去给柳氏送亲手做的糕点，特意绕路经过他的必经之路，当萧玦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玉佩瞬间发热，直到他走远，热度才慢慢消散。

　　一次次的验证，让一个荒诞却又无法否认的念头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这枚玉佩的异动，似乎只与萧玦有关。只有当她靠近他，或是感知到他的存在时，玉佩才会发热；而远离他时，玉佩便始终保持着微凉的常态。

　　这个发现让她既震惊又惶恐。

　　她想起了那些奇异的梦境，梦中与萧玦的触碰、温存，醒来后发烫的玉佩；想起了书房外指尖相触时那股强烈的灼热感；想起了寿宴上他不动声色的维护，夜间梦中他温柔的告诫。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她与萧玦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结，而这枚母亲遗留的冰纹玉佩，便是这份联结的媒介。

　　可这份联结太过诡异，太过不合时宜。他们是表兄妹，她更是萧珩的未婚妻，若是被人知晓，她定会被冠上“不守妇道”“妖异惑人”的罪名，不仅会毁了自己，还会连累外祖父一家。

　　沈清辞攥紧了胸口的玉佩，指尖微微泛白。她不敢再深入想下去，只能拼命压制着心中的疑虑，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或许这只是巧合，或许是玉佩本身的特性，与萧玦无关。

　　可越是压制，那份疑虑就越是强烈，像藤蔓一样在她心中疯长，让她日夜难安。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屋内做针线活，晚翠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对着她行礼道：“小姐，世子爷派人来传话，说他在墨韵斋找到了一本关于上古信物的古籍，想起小姐母亲留下的玉佩似乎颇为奇特，想请小姐过去一同探讨一番，或许能解开玉佩的来历之谜。”

　　沈清辞手中的绣花针猛地一顿，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她心中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萧玦为何会突然提起玉佩的来历？他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他邀请她去墨韵斋探讨，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另有所图？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心头盘旋，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心中也渴望知道玉佩的秘密，渴望弄清自己与萧玦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联结。或许，从这本古籍中，能找到答案。

　　“知道了，”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对着晚翠说道，“你替我回复来人，说我稍后便到。”

　　“是，小姐。”晚翠应声退下。

　　沈清辞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走到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和头发。她看着镜中面色略显苍白的自己，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平静一些。她告诫自己，只是探讨古籍而已，无需惊慌，只要恪守表兄妹的礼数，不露出破绽便好。

　　可指尖的刺痛和胸口微微发烫的玉佩，却在提醒她，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整理妥当后，沈清辞独自一人朝着墨韵斋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她刻意放慢脚步，脑海中反复演练着见面时的对话，想着该如何应对萧玦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

　　墨韵斋的院门依旧虚掩着，里面传来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息。沈清辞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萧玦正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神情专注地研读着。他身着月白色的长衫，头发用玉簪束起，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让他那份清冷的气质中，多了几分柔和。

　　听到脚步声，萧玦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几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来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清辞，见过大表兄。”沈清辞对着他屈膝行礼，垂着眸，不敢与他对视。

　　“坐吧。”萧玦指了指书桌旁的一张椅子，然后将手中的古籍放在桌上，“我今日在整理父亲收藏的古籍时，偶然发现了这本《上古奇物录》，里面记载了许多关于上古信物的传说，想起你母亲留下的那枚冰纹玉佩，似乎与书中描述的某种信物有些相似，便请你过来看看。”

　　沈清辞在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古籍上。书页泛黄，字迹古朴，显然是一本年代久远的书籍。她的心跳依旧很快，胸口的玉佩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微微发热。

　　“多谢大表兄特意告知。”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玦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古籍，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你看这里，记载着一种名为‘同心佩’的上古信物，据说此佩由天地灵气凝聚而成，能让命定之人产生心灵感应，甚至能在梦中相见，感知彼此的情绪。”

　　沈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古籍上的文字晦涩难懂，旁边还画着一幅简单的玉佩图样，那图样上的玉佩，竟与她胸口的冰纹玉佩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心灵感应？梦中相见？感知情绪？这与她和萧玦之间的情况，简直如出一辙！

　　难道，她的玉佩，真的是传说中的同心佩？而她与萧玦，就是那所谓的“命定之人”？

　　这个念头让她惊惶不已，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玉佩，指尖冰凉。

　　萧玦一直在留意着她的反应，见她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心中便有了几分笃定。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书中还说，这种同心佩，通常成对出现，佩戴者之间会产生一种特殊的联结，当两人靠近时，玉佩会发出温热的光芒，甚至会发烫。”

　　沈清辞的身体微微一颤，几乎要坐不稳。萧玦的话，句句都戳中了她的秘密。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特意找她来探讨这本古籍，更不会精准地指出这些细节。

　　“大表兄，”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慌乱与恳求，“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不足为信。我母亲留下的玉佩，只是一枚普通的遗物，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她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她害怕一旦承认，等待她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萧玦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确认猜测后的了然，有对她惊慌模样的心疼，还有一丝因她否认而产生的不悦。

　　他知道，让她承认这件事，确实太过为难。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又是萧珩的未婚妻，若是让人知道她与自己这个表哥之间存在着这样惊世骇俗的联结，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还是想确认，想知道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被那场奇异的梦境所困扰，是否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是否也对这份联结感到疑惑与不安。

　　“普通遗物？”萧玦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压迫感，“那你为何每次靠近我时，玉佩都会发烫？为何你我会反复在梦中相见，甚至能触碰到彼此？为何你能感知到我的情绪，我也能感知到你的不安？”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一样砸在沈清辞的心上。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萧玦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他不仅知道玉佩的异动，还知道梦境中的触碰，甚至知道彼此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

　　这意味着，他也和她一样，经历着这些奇异的事情！他们之间的联结，是真实存在的！

　　巨大的震惊和惶恐，让沈清辞几乎要崩溃。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对着萧玦连连摇头：“不……不是的……大表兄，你弄错了……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梦境，玉佩也没有发烫……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觉……”

　　她的话漏洞百出，语气慌乱，眼神躲闪，根本无法让人信服。

　　萧玦看着她强装镇定却难掩惊惶的模样，心中的复杂情绪愈发浓烈。他知道，她此刻的否认，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出于恐惧。恐惧这份不合时宜的联结，恐惧世俗的眼光，恐惧礼教的束缚。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或许，是我弄错了吧。”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既然你觉得这只是传说，那便作罢。”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古籍，重新翻看起来，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清辞看着他疏离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有对萧玦的愧疚，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她知道，自己的否认一定让他感到了失望，可她真的别无选择。

　　“大表兄，若是没有其他事，清辞先行告辞了。”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地方。

　　“嗯。”萧玦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沈清辞对着他屈膝行礼，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墨韵斋。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直到走出墨韵斋很远，沈清辞才停下脚步，扶着一旁的柳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玉佩依旧微微发烫，仿佛在抗议着主人的否认。

　　她看着远处的庭院景致，心中一片混乱。萧玦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联结，再也无法掩饰，再也无法忽视。

　　可她该怎么办？承认这份联结，意味着要违背礼教，要辜负母亲的遗愿，要放弃与萧珩的婚约，甚至可能会被赶出国公府，身败名裂。不承认，却又要继续承受这份诡异的联结带来的困扰，承受着内心的煎熬与挣扎。

　　沈清辞抱着头，蹲在地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与迷茫。她不知道，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

　　而墨韵斋内，萧玦看着沈清辞仓皇离去的背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古籍。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刚才的试探，虽然没有得到沈清辞的正面承认，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确实也做了同样的梦，确实也感知到了玉佩的异动，确实也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联结。

　　这个结论，让他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松一口气的是，他终于确认，自己并非孤军奋战，并非陷入了幻觉，这份联结是真实存在的，沈清辞也和他一样，经历着这一切。

　　感到压力的是，这份联结太过惊世骇俗，他们是表兄妹，她是二弟的未婚妻，这份感情注定是不被世俗所容的。若是被人发现，不仅会毁了沈清辞，也会给国公府带来灭顶之灾。

　　萧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沈清辞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他知道，沈清辞的否认，是出于恐惧，也是出于理智。换作是他，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他心中的那份情愫，却早已在一次次的梦境中，在一次次的暗中维护中，在一次次的心灵感应中，悄然滋生，再也无法抑制。

　　他想起了梦中她温柔的笑容，想起了她受委屈时泛红的眼眶，想起了她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中便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想护她周全，想让她不再受委屈，想弄清这份联结的缘由，想知道他们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萧玦拿起桌上的《上古奇物录》，重新翻开，目光落在关于同心佩的记载上。书中说，同心佩是命定之人的信物，一旦出现，便会将两人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无论经历多少波折，终究会走到一起。

　　命定之人？

　　萧玦的心中，泛起一丝波澜。他向来不信天命，可经历了这一切，他却不得不开始怀疑，或许，他与沈清辞的相遇，这场奇异的联结，真的是命中注定。

　　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阻碍，依旧巨大。礼教的束缚，身份的差距，二弟的婚约，府中的流言，还有那未知的未来，都像一座座大山，挡在他们面前。

　　萧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同心佩的秘密，找到掌控这份联结的方法，同时，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沈清辞，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会继续试探，会慢慢让她放下戒备，让她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他会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与她坦诚相对，共同面对这份命中注定的羁绊。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萧玦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窗前，眼神坚定，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而汀兰水榭内，沈清辞依旧蹲在庭院里，眼泪无声地滑落。胸口的玉佩微微发烫，仿佛在安慰着她，又仿佛在提醒着她，这份联结，早已深入骨髓，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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