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是困惑与误解

　　尹晓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这次没有摆弄车上的电台，而是侧头看着窗外，路灯灯光在她脸上划过，如同幻灯片一般，她透过灯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江易心里也五味杂陈。他看出尹晓情绪低落，但又不敢问。她嘴上和傅筠亭说断绝往来，然而现在的行为却出奇的反常。

　　她不说话，是不是因为知道他们之间只是一场误会，所以脑子很乱。等她想清楚了，又会对傅筠亭萌生的爱意，然后收回她说的那些“狠话”。

　　至于傅筠亭，他到时候高兴还来不及，还会管她之前说了什么。

　　江易的心像被一只手捏住，又胀又疼，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个晃神，差点撞到前面的水泥车。他猛地踩下急刹，将车停在原地。

　　尹晓被弹回来后，转头说：“想死可以用点温和的方式。”

　　“我、我想听音乐，所以走神了。”江易打开电台，趁机揉了揉眼眶。

　　车子重新上路。尹晓又看向了窗外。

　　此时，电台正在播放《滚滚红尘》。江易越听心里越别扭，正要换台时，被尹晓按住他的手腕。

　　“让我听完。”她说。

　　曲毕，尹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到了巷口，两人下了车，直到进门尹晓都没有说话。她照例换好衣服，看电视上演的闹剧。

　　江易装着要收拾厨房垃圾，却站在远处凝视着她的侧脸，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想她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让他知道她真的只是因为完成工作任务，才去找傅筠亭了解过去。她不会对傅筠亭的话产生任何反应，因为她是聪明小狗，她现在了有他，就该对过去的傅筠亭放下了。

　　江易心里像有股火在烧，十分煎熬。他爱的人在为别的男人而难受，而他却无能为力。她为什么就不能看看自己呢，为什么一定要盯着辜负过她的人。他到底比傅筠亭差在了哪里？是出现的先后顺序吗？

　　他嫉妒，发了疯一样的嫉妒。他想握着她的手，将利刃捅进自己的心脏，这样她就会永远记得他。哪怕以后她和傅筠亭在一起，她在拥抱他的时候，都会想到自己。可是他不能发作。他怕暴露自己的另一面后会将她越推越远。

　　许久，江易慢慢走到她面前，跪坐在她腿边，双手抚上她的膝盖。

　　尹晓从发呆的状态中抽离，低头对他对视，轻声道：“怎么了？”

　　“一个人不能总盯着过去看不是吗？你自己也说过，你只是好奇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去之前没跟我说你要回头。你不能言而无信。”

　　江易说着，不禁眼眶泛酸，心中呐喊着、祈求着她接下来的话不是对自己道歉，更不是说不要他。他已经生病了，经不起更大的刺激。

　　他凝视着她，希望能得到她的怜悯与施舍。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回头？”

　　“那你回来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不理我？”江易趴在她的膝盖上，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只是……只是……”她整理了语言，“我只是以为我会有反应。什么反应都可以。”

　　她轻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起来。随后站起身指向电视屏幕，“像这样。”

　　屏幕内，人物将饭扣在桌子上，愤怒地大叫一声：“nia！吕布一介匹夫，他哪里来的胆识竟敢偷袭我的兖州！”

　　江易点点头，说：“我懂了，我去厨房拿饭。”

　　尹晓白了他一眼，继而轻笑出声。

　　见她笑，江易的心情也轻松了些。他上前环住她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说：“你不是说你不在意嘛。所以没有反应不应该是正常的吗？”

　　“可也不能这么平静。平静到我感觉我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她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试想如果你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在一百多年后和你相见。即便你现在不爱她了，会平淡如水吗？”

　　“我……我想每个人和每个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但人的情感是互通的。开心都笑，悲伤都会哭。我以前以为我听到别人悲惨的过往没有情绪波动是因为这跟我没关系，可我今天听我的事我也没有感觉。

　　傅筠亭跪在那儿哭，我却在想他为什么这么伤心，有什么好哭的。但这个人不是陌生人，是我爱过的人，我曾经不要命也要爱他。我一路上都在问我自己为什么不能上去抱抱他，或者捅他一刀，最起码有点情绪波动，好让我本来就荒诞的人生多一点真情实感。”

　　“所以你只是在困惑你自己的情感去哪儿了？不是因为沉溺于过去？”

　　“嗯。”

　　江易心间的束缚感被解开，但随之而来是无限的疑惑。

　　“很重要吗？很多人想达到一笑泯恩仇的状态做不到。为什么要去深究？”

　　“重要……我说不清楚。可我想有情感起伏。我变成现在这样，大都来自我对于傅筠亭的执念和占有欲。如果我现在看着他没什么感觉，那我当初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是后悔爱上他……而是……”

　　她张了张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轻轻推开江易，坐回沙发上。她很少对别人说起自己的事，但今天她却很想告诉他。

　　尹晓的死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和精心策划的阴谋。当中她和傅筠亭均是这场阴谋的棋子。

　　她三次邀请傅筠亭跟她一起走。最后一次是在码头。她想好了，这次傅筠亭再不同意，那她就自己离开。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夜间每每疼得难以入睡，体力也大大下降，再往后，她怕是连画符的力气都没了。所以得提前找个适宜的地方，好迎接自己死亡的到来。

　　而这一次，傅筠亭不像之前那么干脆地拒绝她。他犹豫了片刻，说给他两个月时间，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

　　尹晓的原定计划被打乱，推迟了自己离开的时间。为了等他，她在玄门所在的东尧山下居住，一住就是一个月。后来为了缓解痛苦，她跑去城中的大烟馆，正巧就遇上了姚翰平一家惨死的案件。

　　她一早就放弃用厉鬼续命的邪术，得知他们一家惨死，她也连凑热闹的心思也没有。

　　可许久未见的傅筠亭突然在城中找到她，质问她，姚家一家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傅筠亭不肯信她，而是这种没有留下魂魄的手段，他曾在大使馆见到过，当时的始作俑者就是尹晓。

　　尹晓为了给自己洗刷冤屈，和他一起去调查尸体。他们没找出什么特殊的地方，那些就是“普通”的尸体。她当时想到了尸体可能被下了变身咒。

　　但傅筠亭是学正统道术出身，坚信变身咒持续不了这么长时间。

　　尸体很快被火化，尹晓再不能从尸体上找出蛛丝马迹。她拿不出自己不在场的证明，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离开东尧来到这里。傅筠亭因此认定她犯了错，于是拂袖而去。

　　离去前他对尹晓说：“你如此冥顽不灵，不肯悔改。那你我缘分也到此为止。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你走吧。以后正邪殊途，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傅筠亭没有去告发她，而是玄门跪在他三位师父面前，恳求他们放过尹晓，他愿意替她受罚，一命换一命。

　　那些道士原本是要下山除“害”的，可傅筠亭长跪不起，苦苦哀求。最终他们还是松了口。七日后，他们会将傅筠亭送到衙门定罪问斩。

　　后面那几天，傅筠亭被关在后殿，天天跪在祖师爷的雕像前忏悔，说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无法拉爱的人回到正途，要罚就罚他一个人，请对尹晓仁慈一些，让她后半生有个更好的归宿。

　　尹晓给他的那朵绒花还被贴在他胸口的里衣里，早已被他捂热了。他轻抚心口，哀叹：只差几天，只差几天他们就能走了。

　　是的，傅筠亭最终还是选择了跟尹晓走。他有种感觉，她不会再问他第四次，如果他不答应她，她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因为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曾经没有的洒脱，而对他的占有欲却少了许多。

　　只是他不能立即答应她。他是个孤儿，幸得师父们抱回玄门收养，才让他在这乱世中活了下来。他的道德观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一走了之的不仁不义不孝之事。

　　他要回去和师父们坦白。他们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他都走定了，他选择退出玄门。而他不敢保证这次去是否还能活着，玄门有自己的规定，他这种因为“邪教妖女”而离开的人，必有重罚。

　　所以他让尹晓等他两个月，如果他能活过这两个月，他们就浪迹天涯。如果他活不了，那她就当做他是个骗子、负心汉，带着对他的恨意继续活下去。

　　面壁、罚跪、杖廷、鞭笞、断水断食，再加无数人的劝说最终也没改了傅筠亭的决心。

　　他是心怀天下，从小立志为苍生除害。可他不懂心怀天下和拥有她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才让他师父这么反对他们在一起。

　　尹晓是杀过人，修炼邪术，但都是被世道逼得。那种环境下，她一个姑娘还能怎么办才能为自己的家人报仇。更何况她已经改了。

　　最后，傅筠亭的执拗获得了胜利。他被批准离开，但要再受一百棍的杖刑。这是杀鸡儆猴，警告其他人和邪教有勾结就是这种下场。尽管行刑的师兄弟手下留情，却也让傅筠亭躺了近一个月。

　　他被扔在山中一间废弃的茅草屋内，全靠师兄弟接济才活了下来。刚能下床，他就给尹晓写去信件，让她七天之后在东尧山的山门处等他。他可以离开了，没人再会阻止他们。他要娶她，和她一起乘舟，顺江漂流。

　　只是信送出去的第三天，山下发生灭门惨案。

　　他的师父咬定是尹晓死性不改，动了杀心。

　　傅筠亭不信，可亲自下去查看后，也由不得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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