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求神求佛不如求己

　　第351章

　　“麟趾祥呈，天赐麟儿”——八个字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弘历脸上大半的阴霾。

　　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些许，目光灼灼地盯着道长手中的签文，仿佛要从那寥寥数字里榨取出更多的祥瑞气息。

　　苏绿筠恰到好处地侧过脸，看向弘历，唇边漾开一个温婉又带着了然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映着殿内长明灯柔和的光晕，显得格外真诚。

　　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却又字字句句暗藏机锋：

　　“元寿可听见了？连三清祖师都亲口明证，此乃‘天赐麟儿’！”

　　她特意加重了“亲口明证”四个字，将神意的分量推至顶点：

　　“可见这孩子，当真是心念纯粹，一心只向着他的皇阿玛，这才有那‘一心向父’之语。他这趟投生而来，是带着大福分，冲破万难，只为全了与皇父的这份天定缘分。”

　　苏绿筠的声音温和依旧，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冲破万难”四个字，如同最精准的银针，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弘历心中那块腐烂的、名为“坐胎药”的心病。

　　他脸上刚刚浮现的些许舒缓瞬间僵住，眼底翻涌起惊疑、心虚与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的窒息感。

　　苏绿筠仿佛浑然不觉，继续温言道，将他的疑虑彻底堵死在“天道”的框架内：

　　“那些虚无缥缈、道听途说的传言，如何敌得过今日这三清祖师亲自降下的天道亲证之祥瑞？皇上，此乃大清之福，亦是皇上洪福齐天之兆啊。”

　　“嗯....”弘历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虚浮地浮在面上，眼底深处是驱不散的阴云:“筠儿说的是....既是吉兆，朕便放心了。”

　　他重复着“放心”二字，听起来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咒语，徒劳地想要压下心底疯狂滋长的猜忌。

　　他不敢再看苏绿筠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目光飘向肃穆的三清神像，只觉得那垂下的眼帘深处，也藏着无声的嘲讽。

　　弘历被盯得心虚，不敢再留在此处，只匆匆留下一句：“朕去看看舒妃。”便逃也似地跑了。

　　“臣妾恭送皇上。”

　　苏绿筠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直到弘历远去，她才敛了所有的表情，转身缓步走到神像前。

　　那道长见状连忙上前，态度竟然比弘历在时更加谦卑、恭敬：“老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无忧真人，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吗？”

　　苏绿筠仰头看着巨大的神像，按理来说，人在见到这样庞大的东西的时候，心中总会生出一些恐惧，可她心里一丝波澜也无。

　　无忧道长连忙回到：“不瞒娘娘...老道从前也是觉得有的，可孩子病入膏肓，老道求遍漫天神佛，也无一神诞下恩赐。那些信仰....远不如娘娘请的太医来的实在。”

　　苏绿筠笑起来，随手拿起案上的签筒，反手一倒，看着签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声音越发淡然：“本宫也不信，求神求佛不如求己。”

　　“如今，本宫是皇后，就连神佛，都得听本宫的话。”

　　无忧真人听着，头埋的更低。

　　他面前散落的所有竹签，全部都是“麟趾祥呈，天赐麟儿”。

　　“你办的很好。”苏绿筠将签筒放回案上，蹲下身亲自将无忧道长扶了起来，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声音也是那样温柔：“本宫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心的人，黄太医祖上是游医，见过不少疑难杂症，有他在，你的孩子必定无事。”

　　无忧道长瞬间流下两行热泪，差点再给苏绿筠跪下来。

　　他在民间虽然颇有名望，但到底不认识那些四方游历的名医。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年公公为他的孩子请了太医，他的孩子才能活，如今事情办妥，他的孩子必定更加无忧！

　　他不在乎苏绿筠到底是以什么目的靠近自己，也不在乎苏绿筠到底想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还有能被利用的价值，这价值换来皇后的青睐、换来孩子的康健——

　　这就够了。

　　弘历一回到养心殿那令人窒息的暖阁，挥退所有侍从，只留下心腹太监进忠在门外守着。

　　弘历脸上那点强撑的平静彻底碎裂，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阴鸷如鹰隼，死死盯着垂首屏息的进保，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进保！”

　　“奴才在！”进保心头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弘历缓缓踱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将进保完全笼罩。他俯视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心腹，一字一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质问：

　　“舒妃的坐胎药.....你给朕说实话....当真......一碗未漏？！”

　　“皇上明鉴！”进保额头流下豆大的汗水：“奴才不敢背叛您啊！那些药都是奴才盯着舒妃娘娘一点点喝下去的，从来都没有漏过！奴才若敢撒谎，必定天打雷劈！”

　　弘历听着进保那带着哭腔、甚至不惜发下“天打雷劈”毒誓的保证，心头那股翻腾的戾气和猜疑，终究被一种更深的宿命感压了下去。

　　进保在他身边多年，虽不机灵，却胜在老实，从无虚言。他敢发此重誓……或许，那药，舒妃真的……一碗未漏？

　　这个念头一起，弘历只觉得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惊悸从脊椎骨窜上来。他颓然跌坐回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扣着冰冷的扶手。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那碗碗断绝子嗣的汤药都拦不住这个孩子……那岂不是真如天穹宝殿那支上上签所言——“天赐麟儿”、“一心向父”、“佑我大清”？！

　　他不敢深想下去。

　　那避子的汤药，阴寒无比，本是用来断绝可能带来“诅咒”的叶赫血脉。可若这孩子真是天命所归，强行降临，那这虎狼之药……对意欢的身子会造成多大的损伤？对这个“天命”的孩子，又会留下怎样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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