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九位参与者

　　通风管道的尽头，是一个覆盖着铁栅栏的出口。

　　冰冷的金属触感，通过林默刚刚凝聚成型的手掌传来，这是一种久违的、属于“物质世界”的真实感。他不再是一段漂浮的数据，他重新拥有了实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数据形态压缩，然后“挤”过栅栏的缝隙。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就像是灵魂穿过了一层薄膜，带着些许粘滞和不适。

　　他落在一堆积满灰尘的帆布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里是一间杂物间。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尘土和旧木头混合的、略带刺鼻的气味。昏暗的灯光下，四周堆满了各种备用的船只零件、废弃的家具和一箱箱不知名的货物。

　　这里是邮轮的最底层，是光鲜亮丽的宴会厅之下，被遗忘的角落。

　　完美。

　　林默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靠在墙角，闭上眼睛，全力运转他的【逻辑引擎】。他正在适应这具“新身体”。

　　这具身体，是他用夹层中的纯净能量，以自己原本的样貌为蓝本，“3D打印”出来的。它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但本质上，是一具由海量数据构成的、可以随时散开或重组的精密人偶。

　　他的感知，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的眼睛，既能看到物质世界的景象，也能在集中精神时，看到附着在物体表面的、稀薄的数据流。墙壁上的电路，在他眼中是一条条流淌着光芒的河流；空气中，漂浮着无数wifi信号、监控设备交换的、细碎的信息碎片。

　　他能“听”到整艘船的“心跳”——引擎室传来的、富有节奏的低频数据轰鸣。

　　他，成为了这艘船物理与数据两个层面的“双栖生物”。

　　“第一步，伪装。”

　　林默在杂物间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到了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带着油污的船员工作服，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鸭舌帽。他迅速换上，并将帽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个不起眼的底层船员形象，完成了。

　　接下来，是寻找一个面具，以及混入“玩家”群体的方法。

　　他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杂物间的门，探出头去。外面是一条狭长的、光线昏暗的走廊，两侧都是紧闭的金属门，像是船员的宿舍区。

　　他没有贸然前进，而是将自己的感知，如同雷达般缓缓扫过。

　　“上方……三层甲板，宴会厅方向，有八个高强度的数据聚合体，那是玩家……”

　　“周围……很安静，只有几个低功率的监控探头在运转。”

　　“等等……有一个聚合体，正在快速向下移动。”

　　林默的【逻辑引擎】瞬间计算出对方的轨迹，对方的目标，似乎就是他所在的这片下层区域！

　　是巧合，还是……？

　　来不及多想，林默立刻闪身进入走廊对面一间没有上锁的空房间，屏住了所有的气息。

　　几分钟后，一阵清脆的、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的主人，仿佛在用高跟鞋的鞋跟，精准地敲打着每一个节拍，不急不缓，充满了自信和目的性。

　　林默通过门缝，向外窥视。

　　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晚礼服，身姿挺拔。她的脸上，戴着一张纯白色的、没有任何五官和表情的假面，只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抹鲜红的嘴唇。

　　是她！“分析家”！

　　她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留在宴会厅里进行无聊的口舌之争，而是第一时间选择了脱离群体，独自下来探索！

　　好敏锐的直觉，好果断的行动力！

　　林默心中一凛。这种人，远比那些咋咋呼呼的莽夫要危险得多。

　　“分析家”停在了走廊中央。她没有四处张望，而是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林幕立刻明白过来，她在听这片区域的“异常”。任何多余的声音，任何不协调的地方，都可能暴露他的存在。

　　但林默此刻就像一块石头，与这片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然而，下一秒，“分析家”却突然转向，径直朝着林默藏身的房间走了过来！

　　被发现了？！

　　不可能！他自信没有任何物理层面的暴露！

　　难道她有什么特殊的探查道具？

　　“分析家”走到门前，停下了脚步。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用一种冷静到令人发毛的语调，对着门板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在这里。从我踏入这条走廊开始，这里的‘熵’就出现了不自然的稳定。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个刻意布置好的陷阱。出来吧，偷偷摸摸的老鼠先生。”

　　林默的【逻辑引擎】飞速运转。

　　熵？她在用物理学的概念来描述环境的异常？这个女人……是个硬茬！

　　他不能再躲了。在这样的高手面前，任何犹豫都会被解读为心虚。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态瞬间切换到了“惊慌失措的底层NPC”模式。

　　他“惊慌”地拉开门，身体微微颤抖，用带着恐惧和茫然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白面具女人，声音都有些结巴：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船员区，客人不能随便进来的！”

　　“分析家”那张纯白的面具，转向了他。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林默能感觉到一股审视的、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目光”。

　　“我是谁不重要。你又是谁？一个船员？”她反问道，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我叫丹尼，是……是负责清理管道的……”林默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将自己身上那件油污的工作服展示给她看，同时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完美演绎了一个底层员工面对上等人的畏惧。

　　“清理管道的？”“分析家”的身体微微前倾，“那么，丹尼，你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奇怪的人？”

　　来了，试探来了！

　　林默的【逻辑引擎】在一瞬间模拟出了上百种回答及其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不能说没看见，那不符合一个普通NPC被卷入灵异事件的正常反应。

　　他也不能说看见了什么，因为他不知道她掌握了多少信息，乱说只会暴露。

　　他必须给出一个模糊的、看似提供了信息，但实际上什么都没说的答案。

　　“奇怪……奇怪的东西？”林默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躲闪，“小……小姐，您就别开玩笑了。这船上……最近不太平。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我……我还要去检修引擎室的线路，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要侧身从“分析家”身边溜走。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一个被吓破了胆，只想远离麻烦的普通人。

　　然而，“分析家”却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面前的墙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吗？”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玩味，“可是，我刚刚从引擎室过来。今天的线路检修工作，在三个小时前，就已经全部结束了。”

　　嗡！

　　林默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电了一下。

　　好快！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把下层甲板的基本情况都摸透了！

　　他的谎言，被当场戳穿！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默低着头，鸭舌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身体，依然在微微“发抖”，但这一次，不再是伪装。

　　【逻辑引擎】的负荷，在疯狂飙升。他在计算，如果此刻动手，用自己刚刚制造的“数据炸弹”，有没有可能在不惊动【规则吞噬者】和邮轮系统的前提下，制服她？

　　结论是：可能性低于17%。而且，一旦动手，他“BUG”的身份，将彻底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过……”“分析家”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倒是听说，厨房的冷库好像出了点问题，制冷系统总是无故停摆，或许……是线路老化了吧。”

　　林默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分析家”按在墙上的手，收了回去。

　　她是在……给我台阶下？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知道你在说谎，但我暂时不打算揭穿你。现在，给你一个修正谎言的机会。”

　　林默瞬间领悟了她的意图。

　　这个女人，她不确定自己是敌是友。她怀疑自己，但她更想利用自己，来获取情报。

　　好可怕的心机！

　　林默立刻接上了她的话，声音里的“惊慌”变成了“恍然大悟”：“对……对！您看我这记性！是冷库！是冷库的线路！我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这一次，“分析家”没有再阻拦他。

　　林默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在他与她交错的那一刹那，林默的【逻辑引擎】全力运转，捕捉到了她周身一闪而逝的数据流。

　　【状态：高度警惕】

　　【情绪波动：怀疑76%，好奇21%，杀意3%】

　　那3%的杀意，让林默的后背渗出了一层“数据化”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过关了。他已经被这头敏锐的母狼，给盯上了。

　　他头也不回地跑进拐角，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走廊里，只剩下“分析家”一人。

　　她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然后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纯白色的面具上。

　　“一个突然出现的、身份可疑的‘船员’……谎言漏洞百出，却能在我戳穿后，瞬间理解我的意图，并完美地将谎言续上……”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

　　“有趣……太有趣了。”

　　“你到底……是第九个‘玩家’，还是说……”

　　“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背叛者’？”

　　另一边，林默一路狂奔，在复杂的下层通道里七拐八绕，确认彻底甩掉了“分析家”可能的追踪后，才躲进一间废弃的员工更衣室里。

　　他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大口喘息。

　　刚才的交锋，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在数据废土面对那些顶级的掠食者。

　　他拉开一个没有上锁的柜子，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柜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东西，静静地躺在最底层。

　　那是一张面具。

　　一张最简单的、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的、纯白色的硬纸板面具，只在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空洞。

　　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林默拿起面具，看着那两个空洞，仿佛在与另一个自己对视。

　　他知道，戴上这张面具，他就正式踏入了那片危机四伏的舞台。他将不再是藏在幕后的幽灵，而是一个真正的演员。

　　他将自己的鸭舌帽摘下，扔到一旁。

　　然后，缓缓地，将那张纯白色的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贴合着他的皮肤。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林默，也不是船员丹尼。

　　他是“血色邮轮”号上，一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立场不明的，第九位参与者。

　　代号，“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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