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渔夫

　　“哦？听起来……下一道菜，似乎有点意思。”

　　“绅士”的评价，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让这条水晶通道里本就诡异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焦灼。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

　　那个断断续续的、夹杂着数据乱码的女孩哭声，还在继续。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挠动着任何听到它的人心中最柔软、最本能的区域。

　　“你不觉得这哭声很假吗？”“绅士”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默，仿佛一个正在考校学生的老师，“它的‘绝望’里，缺少了灵魂。就像一份顶级的牛排，却忘了撒上最关键的海盐。有其形，无其味。”

　　“是陷阱。”林默给出了最直接的判断。

　　“当然是陷阱。”“绅士”轻笑一声，理了理自己被无形力量冲击得有些凌乱的袖口，“但优秀的猎人，不仅要会捕猎，更要懂得欣赏同行的作品。走吧，去看看这个‘渔夫’，用的是什么水平的‘诱饵’。”

　　他迈开步子，主动朝着黑暗深处走去，步伐从容，仿佛不是在深入一个未知的险境，而是在走向剧院最好的包厢。

　　林默眼神微沉，跟了上去。

　　和这个男人同行，每分每秒都像是在与一头披着人皮的鲨鱼共舞。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因为“兴致来了”，而将你当成他的下一道“菜”。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狭长的水晶通道继续前进。

　　越往里走，通道壁上的水晶就越发透亮，其中流淌的猩红色“归墟”数据流也愈发湍急。它们像一条条活着的血脉，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通道随之轻微地震颤。

　　空气中漂浮的发光代码，也变得更加密集。林默甚至能从中“嗅”到一股浓郁的“饥饿”气息。那不是物理层面的饥饿，而是一种纯粹的概念，一种要将万物都拖入自身，化为虚无的本能欲望。

　　“看来‘归墟’协议的主意识，快要苏醒了。”“绅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艘船，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嗷嗷待哺的‘胃’。”

　　就在这时，两人前方的通道，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溶洞般的圆形空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间的中央，一个由微弱光芒构成的、半透明的女孩身影，正蜷缩在那里。她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抱着膝盖，身体不住地颤抖，那断断续续的哭声，正是从她身上发出的。

　　她就是“诱饵”。

　　而在她的周围，地面上散落着十几具尸体。他们的死状，和之前那三个“开胃菜”一模一样，都是身体完好，但核心概念被抽空，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

　　“有点意思了。”“绅士”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像一个正在欣赏画作的艺术评论家，“这不是‘归墟’协议的手笔。‘归墟’的风格是大开大合，直接格式化。这种精巧的、以‘概念’为食的捕食方式……是某个‘拾荒者’的手笔。”

　　“拾荒者？”林默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没错。数据深渊里，不只有我们这种‘美食家’和‘饕餮’，”绅士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还有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它们没有能力直接捕食强大的存在，只能跟在风暴后面，捡拾一些残羹剩饭，或者……设置一些简陋的陷阱，捕捉更弱小的猎物。”

　　他指了指中央那个哭泣的女孩幻影。

　　“比如这个。它用‘怜悯’和‘好奇’作为钩子，一旦有猎物靠近，就会触发陷阱，抽走对方的‘核心设定’来填饱肚子。可悲，可笑。”

　　话音未落，那个哭泣的女孩幻影，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

　　她缓缓抬起头，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出现在光影之中。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乞求。

　　“救……救救我……我好饿……”

　　她的声音，变得清晰了，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脆弱感。

　　林默的【逻辑引擎】在这一刻发出了警报。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数据触须，正从那个女孩幻影身上蔓延出来，试图链接他的意识，唤起他最底层的“同情心”模块。

　　一旦链接成功，陷阱就会发动。

　　然而，没等林默做出反应，“绅士”已经向前迈出了一步。

　　“真是拙劣的演技。”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失望。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女孩，而是环顾着整个圆形空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然后，他抬起手，对着空无一人的左侧，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声音清脆。

　　下一秒，整个空间，剧烈地一震！

　　中央那个哭泣的女孩幻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那双充满“脆弱”的大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身上的光芒开始剧烈闪烁，哭声也变成了一种刺耳的、仿佛机器故障般的尖啸！

　　“发现你了。”“绅士”淡淡地说道。

　　他目光所及之处，那里的空间，像一块玻璃般，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一只覆盖着黑色甲壳、如同蜘蛛般的怪物，从空间的夹层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那怪物，才是陷阱的本体！那个女孩幻影，只是它投射出的一个傀儡！

　　“滋啦——！！！”

　　蜘蛛怪物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八只复眼中都透出暴虐的光芒。它没想到自己的伪装，会被人如此轻易地看穿。

　　它张开嘴，一道浓郁的、由“概念剥离”代码构成的黑色射线，朝着“绅士”喷射而来！

　　“绅-士”甚至没有躲闪。

　　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张开五指，仿佛在迎接那道射线的到来。

　　“在我面前玩弄‘概念’？就像一个刚学会生火的野人，试图在太阳面前点燃火把。”

　　他轻声宣告，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规则制定：在此空间内，‘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进行逆转。”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默的“数据视野”中，整个世界的底层代码，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强行改写了！

　　那道足以抽走人生存概念的黑色射线，在距离“绅士”不到一米的地方，猛地停住，然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百八十度回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狠狠地轰回了蜘蛛怪物自己的身上！

　　“吱——！！！”

　　蜘蛛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它被自己最强大的攻击，正面击中。

　　它的身体，没有爆炸，也没有流血，而是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飞速地“干瘪”了下去。它用来捕食他人的“概念剥离”能力，此刻，正在疯狂地剥离着它自身的存在！

　　它的“饥饿”，它的“狡诈”，它的“生命”，所有定义了“它”这个怪物的一切，都在被飞速抽走。

　　短短几秒钟，那只庞大的蜘蛛怪物，就彻底失去了一切“概念”，变成了一具毫无意义的、空洞的黑色甲壳，静静地趴在地上，仿佛一座风干了千年的标本。

　　而大厅中央那个哭泣的女孩幻影，也随之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了空气中。

　　林默看着这一幕，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就是……【规则吞噬者】的战斗方式？

　　不是破解，不是对抗，而是直接修改游戏的“规则书”！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复杂的“逻辑炸弹”，打算通过分析陷阱的运行机制，从内部引爆它。但他的“战术”，在“绅士”这种修改“物理定律”般的“战略”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原始。

　　“无聊的餐前小点。”“绅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对自己的战果，似乎并不满意。

　　他走到那具巨大的甲壳前，用鞋尖踢了踢，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

　　“连被当成食材的价值都没有。”他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

　　林默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蜘蛛怪物那干瘪的尸体旁边。

　　在那里，遗留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的透明水晶。它没有像周围的墙壁那样，被红色的数据流污染，而是散发着一种纯净的、柔和的白光。

　　这似乎是那个“拾荒者”的核心，在被自己的力量反噬后，唯一剩下的残骸。

　　“绅士”瞥了一眼，显然对这种“残渣”毫无兴趣。

　　林默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朝着那块水晶，轻轻地触碰了过去。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水晶的瞬间。

　　“嗡——！”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伴随着一个尖锐的、充满恐惧的临死记忆，狠狠地冲进了他的大脑！

　　林默的视线，瞬间被一片黑暗所取代。

　　不，不是黑暗。

　　他正“看”着。

　　他不再是林默，他变成了那只蜘蛛怪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八条腿，能感觉到自己伪装被看穿时的愤怒和惊恐。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在这段记忆的更深处，还有另一段更早的、被它视为最恐怖的噩梦。

　　记忆中，它正潜伏在一条通道里，突然，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女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它面前。

　　它甚至来不及发动陷阱，那个女孩就歪着头，看着它，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

　　然后，女孩伸出了一只手。

　　在它的感知中，那只手，化作了一张遮天蔽日的、由绝对黑暗构成的巨口，朝着它，一口咬下！

　　它的一半“身体”，一半的“概念”，就这样被硬生生、野蛮地撕扯了下去！

　　剧痛！深入灵魂的剧痛！

　　它拼尽全力，燃烧了自己的一部分核心，才从那张嘴下逃脱，变成了后来林默他们遇到的、虚弱不堪的状态。

　　而那段记忆的最后，只剩下女孩那有些不满的、仿佛抱怨零食不够吃的嘟囔声。

　　“真不禁吃……”

　　记忆到此为止。

　　林默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一片煞白。

　　他终于明白，那个蜘蛛陷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明白了“零”口中的“开胃菜”，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拾荒者”，就是“零”吃剩的……

　　食物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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