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农场

　　没有思考的时间。

　　在那张光滑如镜的脸上，清晰倒映出自己惊骇表情的瞬间，林默的本能就已接管了身体。

　　他没有去管脚踝上的束缚，而是将原本准备劈向后脑的工兵铲，猛地调转方向，用尽全力，狠狠地斩向了缠住自己脚踝的那根黑色根须！

　　“噗！”

　　一声闷响。工兵铲锋利的边缘，如同切入一块坚韧的牛皮，虽然没有一击两断，但也深深地嵌入了根须之中，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汁液喷溅而出。

　　脚上的束缚力，为之一松。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不到半秒的耽搁，已经给了“焦油行者”足够的时间。

　　它那一百八十度扭转的头颅，光滑的镜面上，清晰地倒映出林默挥铲的动作。紧接着，它趴伏在主根上的、如同蜘蛛般扭曲的四肢猛地发力，整个身体如同一个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骤然弹射而起！

　　它的目标不是林默，而是隧道的顶部！

　　它四肢末端的利爪深深地扣入那些盘根错节的根系中，整个身体倒挂在林默的头顶，那张光滑的、倒映着他面容的脸，与他近在咫尺。

　　“操！”

　　林默大骂一声，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向着侧方翻滚出去。

　　几乎就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嗤！嗤！嗤！”数道破空声响起。

　　数十根之前用来困住他脚踝的、更加粗壮的黑色根须，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猛地从他刚才站立的腐殖土中爆射而出，狠狠地扎进了空处。

　　如果他晚了哪怕一秒，现在已经被刺成了人肉筛子。

　　这鬼东西，能操控这片区域所有的根系！

　　林默心中警铃大作，他从地上弹起，背靠着一根巨大的主根，摆出了防御姿态。

　　他不敢再轻易移动，天知道这片看似松软的土地下，还隐藏着多少这样的杀人陷阱。

　　而头顶的焦油行者，并没有立刻发动第二轮攻击。

　　它就像一只真正的蜘蛛，倒挂在自己的“网”上，那张光滑的脸，始终精准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林默。

　　林默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着。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凝重。

　　一种诡异绝伦的、被自己审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在害怕。】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林默心中一震，是精神攻击！

　　【你很累了，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看看你的伤口，它们在流血，在腐烂。】

　　【放弃吧，留在这里，成为‘根’的一部分，你就能获得永恒的安宁。】

　　那意念如同魔鬼的低语，不断地诱惑着他，放大着他内心深处的疲惫与绝望。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握着工兵铲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不！

　　林默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立刻在心中重新奏响了那段“安魂曲”。

　　空灵的旋律，如同守护城池的坚盾，将那些蛊惑人心的意念，全部隔绝在外。

　　倒挂在顶部的焦油行者，似乎对“安魂曲”的出现感到了一丝意外。它那镜面般的脸上，倒映出的林默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涟漪般的波动。

　　下一秒，它不再进行精神诱导，转而发动了更加直接的攻击！

　　“唰——！”

　　它的一条前肢，猛地从根系上脱离，如同黑色的闪电，向着林默的头顶直刺而来！那肢体的前端，竟然在伸长的过程中，变得如同长矛般尖锐！

　　林默瞳孔一缩，横起工兵铲，格挡在身前。

　　“当！”

　　一声巨响。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工兵铲上传来。林默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攻城锤正面砸中，双臂剧震，虎口瞬间被震裂，鲜血直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数米，后背重重地撞在背后的根系上。

　　好大的力气！

　　这鬼东西，不仅能操控根系、进行精神攻击，它的物理攻击力也强得离谱！

　　一击不成，焦油行者立刻收回了手臂。但这一次，它没有再次发动攻击，反而做出了一个让林默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它张开了那张光滑的、没有任何嘴巴的脸。

　　不，不是张开。

　　是它脸上的那层黑色粘液，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中间向两侧裂开，露出了粘液之下，一张真正的人类的脸！

　　那张脸，皮肤惨白，双眼紧闭，嘴巴大张着，仿佛在做着无声的呐喊。

　　而那张脸的样貌……

　　是馆长！

　　那个在图书馆里，用自己的死亡为林默换来一线生机的老人！

　　林默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会？馆长不是已经化为灰烬了吗？为什么他的脸会出现在这里？！

　　【看，这就是反抗者的下场。】

　　【他的灵魂，他的痛苦，他的一切，都成为了我的养料。】

　　【现在，轮到你了。】

　　冰冷的意念，再一次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安魂曲”构建起的精神防线，在这张熟悉的、充满了痛苦的脸面前，剧烈地晃动起来，几乎要当场崩溃。

　　焦油行者抓住了这个机会！

　　它另外三条支撑着身体的肢体，同时从顶部根系上松开。它整个身体，如同一颗黑色的陨石，朝着精神恍惚的林默，当头砸下！

　　完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林默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然而，也就在这绝望的瞬间，他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倾听者的指骨】，再一次救了他的命。

　　一股极致的、源自死亡的冰冷，猛地刺入他的意识，将他从那巨大的震撼和悲伤中强行拉了出来。

　　他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看到了头顶那张扭曲的、属于馆长的脸，也看到了焦油行者那即将砸落的、庞大的身躯。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闪避，更没有力气格挡。

　　他只剩下最后一张底牌。

　　他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唱诗班的残响】的第二个，也是他从未尝试过的能力。

　　【魔音啸】！

　　他没有用嘴呐喊，而是将自己全部的意志、愤怒、不甘，以及求生的渴望，全部凝聚到了自己的喉咙处，然后，释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圈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如同涟漪般的音波，以林默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这音波，似乎不存在于物理层面。它没有对周围的根系造成任何破坏，却以一种无视距离和阻碍的方式，瞬间命中了从天而降的焦油行者。

　　“滋啦——！！！！！”

　　一声仿佛是灵魂被丢进滚油里的凄厉尖啸，第一次从焦油行者的体内爆发出来。

　　它那由黑色粘液构成的身体，在接触到魔音的瞬间，如同被泼了强酸的蜡像，剧烈地沸腾、融化了起来！

　　大块大块的黑色粘液从它身上剥落，掉在地上，化作一滩滩腥臭的黑水。

　　它脸上那张属于“馆长”的面容，也在魔音的冲击下，扭曲、变形，最终“噗”的一声，像个气泡一样破灭了。

　　“砰！”

　　焦油行者残破不堪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林默面前的地上。它不再是之前那副充满压迫感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团不断蠕动、试图重新凝聚的烂泥。

　　有效！

　　林默心中一喜，但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和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发动“魔音啸”的代价，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强撑着身体，握紧工兵铲，就准备上前，给这团烂泥最后一击。

　　但那焦油行者，比他想象的更加狡猾。

　　它在地上蠕动了两下，发现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凝聚身体后，竟然毫不恋战。它剩下的那部分躯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猛地向后一缩，直接“流”进了地面那厚厚的腐殖土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逃了！

　　林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不能让它跑了！

　　这东西的恢复能力极强，一旦让它逃回老巢，吸收了足够的能量，下一次见面，自己的“魔音啸”很可能就没用了！

　　他立刻循着地面上留下的一道浅浅的、正在快速愈合的沟壑，以及那股越来越浓的焦油味，发足狂奔，追了上去！

　　一人一怪，在这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根系世界里，展开了一场生死追逐。

　　林默将速度提到了极限，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炸开了，但他不敢停下。他知道，这是他杀死这只怪物的唯一机会。

　　他追着那道痕迹，穿过一条又一条错综复杂的隧道。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发生变化。那些发光的根系变得越来越粗壮、越来越密集，上面甚至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如同肿瘤般的巨大凸起。

　　终于，他冲出了一个狭窄的隧道口。

　　眼前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来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体育场般的环形空洞之中。

　　这里，就是整个根系世界的核心。

　　无数根最粗壮、最古老的巨根，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它们没有交织在一起，而是像一根根输血管，全部连接到了空洞中央的一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由无数根系和血肉扭曲盘结而成的、巨大无比的……肉巢。

　　这个肉巢，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空间为之震颤。无数根透明的、类似脐带的导管，从肉巢的各个部位延伸出来，连接到空洞四周的墙壁上。

　　而在那些墙壁上，挂着数百个由根系编织成的、半透明的“茧”。

　　透过那些薄薄的茧壁，林默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茧里，都包裹着一个赤裸的、蜷缩着的……人类。

　　他们双眼紧闭，表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们的生命能量，正通过那些连接着他们的“脐带”，源源不断地被抽取出来，输送到中央那个巨大的肉巢之中。

　　这里，就是为小镇“心脏”提供养分的“餐盘”。

　　一个巨大的人类农场！

　　而他所追杀的那个焦油行者，此刻，正像一个归家的孩子，将自己那残破的身体，缓缓地融入了那个巨大肉巢的表面，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肉巢上，那个被他用魔音啸重创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而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的、充满了暴虐与憎恨的意志，正从那肉巢的核心，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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