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夜饲

　　夜色渐深，清晏殿内只余几盏长明灯，在角落投下摇曳的昏黄光晕。

　　云袖和云香伺候吴怀瑾沐浴完毕，为他换上一身素白软绸寝衣。

　　墨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在名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并未立刻安寝，而是坐在内室的梳妆台前，任由云袖执起玉梳，为他梳理长发。

　　云香则跪坐在侧，用柔软的棉巾细细按压发丝，吸去多余水分。

　　动作间，寝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清瘦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胸膛。

　　云香见状，忙取了件薄绒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

　　“乌圆今日可曾醒过？”

　　吴怀瑾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沐浴后的些许慵懒，目光却依旧落在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像上。

　　云袖手上动作不停，轻声回禀：

　　“回殿下，酉时末曾短暂醒过一次，喂了些清水和药汁，神志仍有些迷糊，很快又睡过去了。玥璃姐姐一直守着。”

　　吴怀瑾淡淡“嗯”了一声。

　　那只受伤的“猫”，还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恢复元气。

　　他转而问道：

　　“那小丫头呢？”

　　这次是云香回答，声音柔婉：

　　“招娣已经安置在暖阁睡下了。晚膳用了半碗粥，一块糕点，看起来比白日放松了些，只是睡梦中偶尔还会惊悸。”

　　说话间，云袖已为他梳顺了长发，取来安神香膏，在指尖揉开后，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云香则俯身为他除去鞋袜，试了试水温，将他的双足浸入盛着药汤的银盆中，动作轻柔地揉洗着。

　　待按摩完毕，足浴也好了，云香仔细为他拭干双足，套上暖好的软缎袜。

　　云香已提前褪去外衣，只着单薄中衣，躺入冰冷的被衾中，用体温为他暖热被窝。

　　待吴怀瑾起身时，她才从被中出来，脸颊微红，默默侍立一旁。

　　云袖则轻轻为他整理寝衣的系带。

　　他躺进已然温暖的被衾中。

　　殿内只余长明灯微弱的光晕，和侍女们轻缓的脚步声。

　　他对云香道：

　　“去暖阁看看，那孩子是否睡得安稳。”

　　“是。”

　　云香不疑有他，立刻轻步走向暖阁。

　　片刻后，云香返回，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与怜惜，低声道：

　　“殿下，招娣睡得尚好，只是……奴婢似乎听到墙角有些细微动静，许是宫里的狸猫或是……别的什么小东西跑过？”

　　她顿了顿，补充道，

　　“招娣并未被惊醒。”

　　吴怀瑾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他挥了挥手：

　　“无妨，下去吧。今夜不必在此守夜了。”

　　云袖云香虽有些意外，却不敢多问，恭敬应了声“是”，悄然退出了内室，并轻轻合拢了殿门。

　　内室中只剩下吴怀瑾一人，以及角落里长明灯摇曳的光影。

　　他并未躺下，而是静静坐在床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吴怀瑾缓缓站起身，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走到内室通往书房的雕花门边，将门推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目光透过缝隙，投向昏暗的书房。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和角落里长明灯微弱的光晕，他看到了这样一幕——

　　暖阁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正是赵招娣。

　　她不知何时醒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光着一双小脚丫，蹲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并没有哭，也没有害怕，反而将小小的身子紧贴着墙根，侧着头，耳朵几乎贴在墙壁上，专注地“倾听”着。

　　而在她面前的墙角阴影里，几只灰褐色的小老鼠正聚在那里，它们并没有因为人类的靠近而惊慌逃窜，反而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发出“吱吱”的细微叫声，前爪不时抬起，指向某个方向。

　　小招娣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听懂了什么，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小招娣看着它们消失，这才仿佛松了口气，小小的肩膀垮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瘦小的身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孤寂。

　　躲在门后的吴怀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黑暗中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一丝近乎满意的幽光。

　　果然如此。

　　这“幼鼠”不仅听得懂，甚至能在某种程度上，与那些生活在暗处的生灵进行简单的交流，乃至……驱使？

　　方才那些老鼠躁动指向的方向……如果没猜错，应是西面，而那“地下”……

　　他不由得想起了乌圆拼死带回的“胡记香料铺”与“地下密室”的线索。

　　是沙蝎宗那边又有了什么动静，惊扰了这些生活在阴影里的“居民”，从而被这天赋异禀的小丫头捕捉到了吗？

　　他没有立刻现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最耐心的观察者，看着那小丫头在黑暗中独自消化着那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小招娣重新爬上了床榻，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书房内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吴怀瑾轻轻合上了门缝，赤足走回床榻边。

　　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锦被。

　　这只意外落入他掌中的“幼鼠”，远比他预想的更有趣，也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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