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永寿听风

　　吴怀瑾乘着软轿，穿过重重宫阙，往德妃所居的永寿宫行去。

　　轿帘微晃，映出他沉静的侧脸。

　　四年光阴，并未在他容颜上留下太多痕迹，反倒将那分与生俱来的冷冽雕琢得愈发深刻。

　　永寿宫依旧是一派清雅富丽。

　　德妃崔氏听闻儿子来了，早已命人备好了他素日爱饮的雪顶含翠，自己也从内室迎了出来。

　　四年过去，德妃保养得宜，风韵不减，只是眉眼间添了几分为人母的忧思，尤其在看到儿子那过分苍白的脸色时，这份忧思便更重了几分。

　　“瑾儿来了，”

　　德妃上前，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触手一片微凉，让她心疼地蹙起柳眉，

　　“手这样凉，可是来时路上吹了风？云袖、云香是怎么伺候的？”

　　侍立在后侧的云袖、云香立刻惶恐地垂下头。

　　“母妃不必责怪她们，是儿臣自己体弱，不碍事。”

　　吴怀瑾微微躬身，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任由德妃牵着手，引到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

　　立刻有宫女奉上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德妃亲自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又拈起一块小巧的杏仁酥，递到他唇边，目光殷切：

　　“快尝尝，这是小厨房新制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最是温补。”

　　吴怀瑾就着德妃的手，张口含住那点心，细嚼慢咽。

　　他姿态温顺，如同依赖母鸟的雏鸟，唯有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深处的平静无波。

　　“母妃宫里的点心，总是最好的。”

　　他咽下点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带着些许依赖。

　　德妃见他肯吃，脸上这才露出真切的笑容，细细端详着他的脸色：

　　“我瞧着气色还是差了些。弱冠礼在即，诸多繁琐礼仪，你这身子可怎么撑得住？不如母妃去向你父皇求个情，将仪式简化些？”

　　“劳母妃挂心，”

　　吴怀瑾放下茶盏，轻轻摇头，

　　“弱冠乃人生大事，礼不可废。儿臣虽不才，亦不敢因一己之身，损了皇家体统。静养几日便无碍了。”

　　他话语谦恭，神色坦然，将一个懂事却体弱的皇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德妃闻言，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儿懂事。只是……”

　　她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

　　“如今这朝堂，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却…… 你弱冠之后，难免要涉足其中，母妃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吴怀瑾抬起眼，目光纯净带着些许疑惑：

　　“母妃何出此言？可是朝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德妃挥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只留下心腹崔嬷嬷在旁，这才忧心道：

　　“还不是你那些兄长…… 太子与八皇子近来为了漕运总督的人选，又闹得不可开交，前几日在御书房差点当着陛下的面争执起来。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听说西域那边，好像又有些不安分，似有使团欲来朝贡，也不知是真是假，又会带来什么风波。”

　　西域使团？

　　吴怀瑾心中微动，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些许紧张：

　　“西域？可是…… 四年前那些作乱的……”

　　“嘘 ——”

　　德妃连忙制止他，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慎言！那等不祥之事，莫要再提。陛下早已雷霆扫穴，想必只是一些寻常商旅或使臣罢了。”

　　她虽如此说，眉宇间的忧色却未减。

　　吴怀瑾乖巧地点头，不再追问，转而关切道：

　　“母妃也要多加保重，勿要为了儿臣和朝中之事过于劳神。”

　　德妃见他如此贴心，心中熨帖，拉着他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多是叮嘱他好生养身体，弱冠礼前莫要再操心外事，若有短缺，定要告知于她。

　　吴怀瑾一一应下，神色温顺。

　　在永寿宫盘桓了近一个时辰，吴怀瑾才起身告辞。

　　德妃亲自将他送到宫门口，又细细叮嘱了云袖、云香一番，方才目送着他的软轿远去。

　　回到清晏殿，已是傍晚时分。

　　殿内灯火初上，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云袖和云香上前，为他褪去外袍，换上宽松舒适的居家长衫。

　　动作轻柔，带着经年累月形成的默契。

　　吴怀瑾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云香立刻跪坐在脚踏上，为他除去靴袜，将一双微凉的脚放入早已备好的、温度恰好的热水中，细细揉洗。

　　她的手法娴熟，力道适中，指尖偶尔掠过足底穴位，带来一阵舒适的酸麻。

　　云袖则端来一盏参茶，试过温度后，才奉到他手边。

　　随后又走到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指，为他按摩肩颈。

　　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香膏气息，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缓解着他端坐已久的疲惫。

　　吴怀瑾闭着眼，享受着侍女细致入微的伺候，脑海中却飞速梳理着今日所得。

　　弱冠礼的筹备，意味着他即将正式登上舞台。

　　太子与八皇子的争斗白热化，漕运总督之位是个关键的肥缺，双方必不肯相让。

　　而西域使团的消息…… 与乌圆探查到的 “胡玉楼” 黑袍客是否有关联？

　　德妃语焉不详，但那股不安的气息做不得假。

　　还有吴怀冬感知到的，井下声音的 “清晰”……

　　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是否隐藏着某种联系？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乌圆。”

　　他闭着眼，淡淡唤道。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无声的烟雾，自殿柱后的阴影中浮现，悄无声息地滑行至榻前，双膝跪地，额头轻触冰凉的地面。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轻盈与恭顺。

　　“奴在。”

　　“西域使团的消息，详查。重点是他们与‘胡玉楼’的关联，以及…… 朝中可能与之接触的人。”

　　吴怀瑾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

　　乌圆应道，声音低沉而肯定。

　　她并未立刻离去，她终究没能忍住，眼尾余光飞快地扫过主人浸泡在热水中的双脚，以及正在为他揉按肩颈的云袖。

　　猫儿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忠诚与某种隐秘渴望的光芒，随即又重新低下头，如同最温驯的宠物，等待着主人的下一个指令。

　　“戌影。”

　　吴怀瑾再次开口。

　　另一道更加沉凝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乌圆身侧稍前的位置，同样跪伏于地，姿态甚至比乌圆更加卑微，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方砖石。

　　她脖颈上的歃影箍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奴在。”

　　“弱冠礼前，京中各方动向，尤其是东宫与八皇子府，加倍留意。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戌影的回答简短有力，带着犬类般的绝对服从。

　　她甚至没有抬头，保持着绝对的恭谨。

　　吴怀瑾挥了挥手。

　　两道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剩下温水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云袖、云香轻柔的呼吸声。

　　吴怀瑾重新阖上眼，感受着脚底传来的暖意和肩颈处适度的揉按。

　　网，已经撒了出去。

　　弱冠礼，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更是一个契机。

　　一个将暗流推向明面，让他能更清晰地看清棋盘，甚至…… 主动落子的契机。

　　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恢复魂源。

　　而这一切，或许都将在不久之后，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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