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听风楼影

　　夜色如墨，清晏殿内只余书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在吴怀瑾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映出两点微光。

　　他指间夹着一封以特殊药水书写的密报，上面的字迹正在烛火下缓缓显现、又缓缓消逝。

　　云袖和云香已被他挥退，内殿之中，只剩下他，以及如同融入背景般跪伏在阴影里的戌影。

　　密报来自乌圆，内容简洁却分量沉重：确认西域使团已在来京途中，预计半月后抵达。

　　更关键的是，查到了那两名黑袍客的落脚点 —— 城西一处看似普通的绸缎庄后院。

　　而这家绸缎庄，经多方查证，其背后隐隐指向一个沉寂已久的名字 —— 听风楼。

　　听风楼……

　　吴怀瑾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个曾经在四年前与八皇子吴怀信有过隐秘合作的情报组织，在沙蝎宗事件后便蛰伏起来，如今竟又借着西域使团的由头，悄然冒头了。

　　是八皇子按捺不住，想要借助外力，在弱冠礼前，或者说在漕运总督之争中，再掀波澜？

　　还是听风楼本身，另有所图？

　　戌影跪在阴影中，如同最沉静的磐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她脖颈上的歃影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一如她此刻毫无波动的眼神。

　　她在等待，等待主人的指令，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扑向锁定的目标。

　　“听风楼……”

　　吴怀瑾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目光从密报上移开，落在戌影身上，

　　“看来，有些人觉得四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让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戌影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表示她在聆听。

　　“那家绸缎庄，”

　　吴怀瑾继续道，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去探一探。看看里面除了西域来的‘客人’，还有些什么‘惊喜’。记住，只探不入，打草惊蛇。”

　　“是。”

　　戌影的回答短促而有力。

　　她甚至没有问具体如何探查，对于她而言，主人的命令便是唯一的行动指南。

　　她微微抬头，目光快速扫过主人的侧脸，确认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后，身形便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从内殿消失。

　　吴怀瑾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

　　戌影这把刀，四年过去，愈发锋利，也愈发…… 顺手。

　　她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有时，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忠诚的执行者。

　　他心念微动，通过魂契传递出一道意念。

　　片刻之后，内殿的门被无声推开。

　　午影（阿娜尔）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靛青色劲装，身姿挺拔，步履间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滑行的轻盈。

　　她面上那副隐息嚼让她大半张脸显得模糊不清，只有一双沉静的眼眸露在外面，如同两汪深潭。

　　她走到书案前，与戌影之前的位置几乎分毫不差，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动作流畅而规范，带着一种被长期驯化后形成的、深入骨髓的恭顺。

　　“奴，午影，参见主人。”

　　“西域使团入京在即，听风楼重现，”

　　吴怀瑾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京城的水要浑了。你的‘腿’，需要动一动了。”

　　午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她明白主人的意思。

　　探查、传递消息、必要时进行远程狙杀或接应，这些都是她作为 “马” 的职责。

　　“城外三十里，有一处废弃驿站，是观察使团动向的绝佳位置。”

　　吴怀瑾取出一枚薄如蝉翼、刻画着简易地图的玉符，放在桌边，

　　“你去那里守着，监视使团队伍，尤其是…… 看看是否有‘老朋友’混在其中。若有异动，以此符传讯。”

　　“是。”

　　午影应道，声音透过隐息嚼，带着一丝沉闷，却异常坚定。

　　她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玉符，指尖在触碰到微凉的玉质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玉符上残留着主人一丝极淡的气息，这让她心底某种被禁锢的情绪微微波动，但很快便被压下。

　　她将玉符贴身收好，再次叩首，随即起身，后退几步，转身，身影如风般掠出殿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其速之快，宛如鬼魅。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吴怀瑾缓缓靠向椅背，揉了揉依旧隐隐刺痛的眉心。

　　魂源的创伤如同一个无底洞，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

　　他需要尽快找到更有效的方法。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铃音，如同涟漪般荡入他的感知。

　　是乌圆的牵机铃。

　　他睁开眼，看到乌圆不知何时已悄然跪伏在书案前，依旧是那双猫儿眼，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兴奋，以及等待夸赞的期待。

　　“主人，”

　　乌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雀跃，

　　“奴顺着绸缎庄的线，摸到了听风楼在城南的一个暗桩，是个棺材铺！他们利用运送棺木的机会，传递消息和…… 一些小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

　　“奴已布下眼线，确保不会跟丢。”

　　她汇报时，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刚刚捕捉到猎物、急于向主人展示的猫。

　　吴怀瑾看着她，目光在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伸出手，从旁边一个装着各色零嘴的琉璃盏中，拈起一颗蜜渍梅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颗色泽诱人的梅子，递到了乌圆的唇边。

　　乌圆愣住了，猫儿眼睁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受宠若惊的光芒。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梅子，又看了看主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

　　随即，她几乎是本能地，微微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含住了那颗梅子。

　　她的唇瓣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吴怀瑾微凉的指尖，让她浑身轻轻一颤。

　　甜中带酸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远比任何奖赏都更让她心神摇曳。

　　“做得不错。”

　　吴怀瑾收回手，语气依旧没有一丝涟漪，

　　“盯紧棺材铺，查清他们的联络方式和上线。另外，八皇子府最近的动静，也报上来。”

　　乌圆含着梅子，用力点头，含糊不清地应道：

　　“唔… 奴… 奴明白！”

　　她感受着口中化开的甜意，和唇边似乎残留的那一丝冰冷触感，心底涌起一股扭曲的满足感。

　　她喜欢主人这样的 “赏赐”，这让她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是被主人记住的。

　　她再次叩首，这才心满意足地、如同吃饱喝足的猫儿般，轻盈地退入了阴影之中。

　　吴怀瑾漠然地看着她消失。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驯兽之道，不外如是。

　　乌圆这把暗刃，需要时时打磨，也需要偶尔的 “顺毛”。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听风楼，西域使团，蠢蠢欲动的兄长们……

　　这盘棋，棋子已陆续就位。

　　而他，这个看似孱弱、被所有人忽视的九皇子，才是真正执棋之人。

　　弱冠礼，将是他落下的第一颗，响彻棋盘的棋子。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蜜渍的黏腻和乌圆唇瓣的柔软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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