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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染血的归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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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的香烛味混着墨香在空气里弥漫,老鬼趴在供桌前补写琴谱,笔尖悬在纸面三毫米处,迟迟落不下去。供桌最底层的抽屉突然“咔嗒”响了一声,他伸手一摸,摸出个蒙着布的木匣子。

  扯开布的瞬间,老鬼倒吸一口凉气——匣子里码着二十七个小布包,每个包上都绣着个褪色的姓名牌,最上面那个写着“张石头”,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出自新手。

  “这是……”老鬼的指尖刚触到布包,就被烫了似的缩回来,抬头看向正在添香油的老太太。

  老太太往香炉里插了三炷香,烟雾缭绕中,她的声音带着点飘忽:“都是没回家的孩子。”她拿起那个“张石头”的布包,指腹摩挲着粗糙的针脚,“这娃当年才十六,跟着张队打游击,在鹰嘴崖把最后一颗手榴弹扔向追兵时,连句完整的话都没留下。”

  老鬼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认出这针脚——跟陈默当年绣名字的手法一模一样。那个总爱脸红的少年,绣名字时总把线扯得歪歪扭扭,却坚持要给每个牺牲的弟兄绣个布包,说“这样到了那边,阎王爷也能认得出他们”。

  “陈默呢?”老鬼的声音发紧,“他绣到第几个人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往祠堂深处指了指:“在后面那间屋,守着这些布包呢。他说要等凑齐一百个,就带着这些名字回鹰嘴崖,给他们找个向阳的地方。”

  老鬼抱着木匣子往后屋冲,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正撞见陈默跪在地上,手里攥着根红绳,正往布包上系。他面前的竹筐里,已经码了整整四十九个布包,每个都系着根红绳,像串在绳上的血珠。

  “你咋不告诉我?”老鬼把木匣子往桌上一墩,震得烛台都晃了晃。

  陈默抬起头,眼白里布满血丝,嘴角却勾着笑:“告诉你干啥,徒增烦恼。”他把刚系好的布包放进筐里,正好凑够五十个,“你看,快一半了。”

  老鬼看着他指节上磨出的茧子,还有布包上歪歪扭扭的姓名牌——陈默的右手食指缠着纱布,渗出点暗红的血,显然是被针扎的。

  “这活儿我来!”老鬼抢过他手里的红绳,笨拙地往布包上系,绳结打得比猪肠子还难看。

  陈默也不抢,就坐在旁边看着,突然笑出声:“你这绳结,到了那边阎王爷都得犯迷糊,认不出是谁。”

  “总比你带着伤强!”老鬼瞪他一眼,指尖却在打第二个结时,被红绳勒出道红痕,“这些名字,你都记着?”

  “记着。”陈默从怀里掏出个磨破边的笔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名字和牺牲的地点,“张石头,鹰嘴崖;李二狗,黑风口;王大锤,断魂桥……”他念得很慢,每个名字都像含在舌尖品了品,“都是跟咱出生入死的弟兄,忘不掉。”

  老鬼看着笔记本上洇开的泪痕,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陈默也是这样,在煤油灯下记名字,笔尖冻得发僵,就往手上哈口气接着写。那时候他们刚打了场胜仗,却丢了三个弟兄,陈默把自己关在柴房,写了整整一夜。

  “祠堂后面有片桃林,”老太太端着碗姜汤走进来,“等凑齐了,就埋在桃树底下,开春能开出红灿灿的花,比在鹰嘴崖风吹日晒强。”

  陈默接过姜汤,指尖碰了碰碗沿,突然抬头看向老鬼:“你还记得归乡调的最后一段吗?当年张队总说,等胜利了,要把那段谱子填上词,教给孩子们唱。”

  老鬼的心猛地一跳。那段谱子,张队牺牲前只哼了个调子,词还没来得及填就倒在了黑风口。这些年,陈默总在夜深人静时哼起那段调子,像在跟谁对话。

  “我记得。”老鬼放下红绳,从怀里摸出片皱巴巴的纸,上面是用铅笔描的五线谱,边角都磨烂了,“我托人从档案馆抄来的,张队当年的手稿。”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火把,他抢过纸片,手指抚过上面模糊的笔迹,突然唱了起来,调子带着点跑调,却透着股执拗的清亮:

  “鹰嘴崖的风啊,吹过咱的枪;黑风口的雪啊,落在咱的伤;归乡的路啊,再长也不忘……”

  他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眼泪砸在纸片上,晕开了墨迹。老鬼拍着他的背,自己的眼眶也热了。

  老太太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两个被回忆困住的人。祠堂外的桃林里,几个孩子正在学唱归乡调,跑调的歌声顺着风飘进来,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接着唱啊。”老鬼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张队在天上听着呢。”

  陈默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接着唱:“……带咱的名啊,回咱的乡;娘的饭啊,还在灶上烫……”

  老鬼跟着哼,调子跑得没边,却把陈默逗笑了。两个大男人就坐在堆满布包的屋里,一个唱一个哼,把没填完的词一点点补起来,偶尔跑调,偶尔哽咽,却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夕阳把祠堂的影子拉得老长,老太太站在桃林里,看着后屋窗户上映出的两个剪影,突然觉得,这些没回家的孩子,好像真的要回来了。

  陈默把最后一个布包系好红绳时,竹筐里正好凑够了一百个。他把竹筐往肩上一扛,对老鬼说:“走,去鹰嘴崖。”

  “现在?”老鬼看了眼外面渐渐沉下去的太阳,“天黑路滑。”

  “就现在。”陈默的眼神亮得惊人,“张队说过,月黑头走山路,能看清回家的脚印。”

  老鬼没再劝,从墙上摘下那把锈迹斑斑的步枪——那是张队当年用过的,现在成了祠堂的摆设。他把枪背在肩上,又往陈默手里塞了把柴刀:“路上说不定能遇上野兽。”

  两人趁着月色往鹰嘴崖赶,山路崎岖,陈默却走得飞快,竹筐里的布包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个声音在跟着他们走。

  走到半山腰时,突然下起了小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陈默却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听着什么。

  “咋了?”老鬼压低声音。

  “你听。”陈默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有人在唱归乡调。”

  老鬼屏住呼吸,果然听见雨幕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是群孩子的声音,稚嫩得很,却把调子唱得很准。

  “是镇上小学的娃。”陈默笑了,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王老师真把谱子教给他们了。”

  老鬼也笑了,突然觉得这雨下得真舒服,把山路洗得干干净净,正好给那些布包上的名字,铺一条干净的归乡路。

  快到鹰嘴崖时,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崖边那块平整的大石头。陈默把竹筐放在石头上,一个个拿出布包,摆成个整整齐齐的方阵,每个布包前都插了根松枝。

  “到家了。”他对着布包轻声说,像是在跟每个名字打招呼,“这儿向阳,风水好,比祠堂热闹,能听见山风,还能看见月亮。”

  老鬼往布包上撒了把带来的五谷,是老太太给的,说“让孩子们在那边也能吃饱饭”。

  山风掠过崖壁,带着松针的清香,吹得布包上的红绳轻轻摇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陈默突然哼起了归乡调的最后一段,老鬼也跟着哼,两个跑调的声音在崖边回荡,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进了月色里。

  “回去吧。”陈默把空竹筐往肩上一甩,“明天还得去给祠堂的桃树浇水呢。”

  “嗯。”老鬼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那些布包,在月光下,红绳闪着细碎的光,像串在崖边的星星。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好走多了,陈默的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老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刻在布包上的名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没走完的路,好像都随着这趟鹰嘴崖之行,找到了归宿。

  归乡的路或许漫长,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有人记得,有人带着他们的名字往前走,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就像那首没填完的归乡调,总有一天,会被唱成最完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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