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时间伪证1

　　七月的江城，闷热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座城市。下午三点的阳光穿过刑侦支队办公室的百叶窗，在陈默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案件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陈默，老李叫你！”门口传来年轻刑警的声音。

　　陈默抬头，看见队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白衬衫，朝那扇门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烟草味和咖啡的苦香扑面而来。队长老李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灰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转过身，脸上的皱纹比三个月前又深了一些。

　　“来了。”老李指指对面的椅子，“坐。”

　　陈默坐下，注意到办公桌上摊开的案件档案，封面上写着“江城大学附属医院谋杀案”。

　　“看过了？”老李递过来一支烟，陈默摇摇头，老李便自己点上。

　　“粗略看了一眼。死者苏瑾，女，三十四岁，江城大学附属医院心内科主治医师。昨晚十点被发现死于医院四楼值班室，颈部有扼痕，初步判断机械性窒息死亡。”陈默复述着报告内容。

　　老李吐出一口烟圈：“死亡时间呢？”

　　“法医初步推断在昨晚八点至九点之间。”

　　“有问题。”老李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昨晚八点二十分，死者在医院监控中出现，从四楼乘电梯到一楼，然后走出医院大门。八点三十五分，她返回医院，再次出现在监控中。八点四十五分，她进入四楼值班室。之后直到十点，值班室门一直关闭。”

　　陈默皱眉：“所以死亡时间应该在八点四十五分之后。”

　　“但是，”老李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值班室内发现了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摔碎的老式机械闹钟，指针停在八点十二分。

　　“闹钟摔落导致的停摆？”

　　“法医检查过了，确实是摔停的，没有人为调整痕迹。而且更重要的是，”老李又抽出一张现场照片，“闹钟旁边有少量血迹，与死者血型一致。初步判断是死者挣扎时碰倒的。”

　　陈默接过照片仔细端详。闹钟样式老旧，白色表盘，黑色指针，玻璃罩已经碎裂，但指针清晰可见——时针指向8，分针指向12。

　　“所以，如果闹钟是在死者被害过程中摔停的，那么死亡时间应该是八点十二分左右。”陈默说。

　　“正是。”老李点头，“但监控显示八点四十五分死者才进入值班室。这就出现了矛盾——一个已经死亡的人，如何在死后半小时又走进值班室？”

　　陈默沉默片刻：“监控有没有可能被篡改？”

　　“技术科检查过了，医院的监控系统没有被入侵痕迹，时间戳完整，视频没有剪辑迹象。”老李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开始书写时间线：

　　19:50 苏瑾结束最后一台手术

　　20:05 苏瑾出现在四楼走廊监控

　　20:20 苏瑾乘电梯至一楼

　　20:22 苏瑾走出医院大门（正门监控）

　　20:35 苏瑾返回医院（正门监控）

　　20:40 苏瑾乘电梯至四楼

　　20:45 苏瑾进入值班室

　　22:00 护士敲门无人应答，通知保安

　　22:15 保安开门发现尸体

　　“值班室有窗户吗？”陈默问。

　　“有，但外面是光滑的墙面，四层楼高，没有可攀爬的管道或支架。窗户从内侧锁住，没有破坏痕迹。”老李回答。

　　“值班室只有一扇门？”

　　“对，而且门是向内开的普通木门，门锁完好，没有被撬痕迹。发现尸体时，门是从内反锁的。”

　　陈默靠在椅背上：“密室谋杀加上时间矛盾。现场有其他线索吗？”

　　“有一些。”老李翻动档案，“死者手机不见了，但包里钱包和证件都在。值班室内无明显打斗痕迹，除了闹钟摔碎和少量血迹。死者指甲内有少量皮肤组织，已送检。另外，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化验结果显示含有微量镇静剂成分。”

　　“熟人作案？”

　　“很有可能。”老李重新坐下，“但问题是，如果死亡时间是八点十二分，那么监控里八点四十五分进入值班室的人是谁？如果死亡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之后，那个停摆的闹钟又怎么解释？”

　　陈默盯着白板上的时间线，脑海中快速推演着各种可能性：“闹钟会不会是凶手设置的障眼法？故意摔碎一个调到错误时间的闹钟？”

　　“法医在闹钟表面只提取到死者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而且摔落的位置和角度符合意外碰倒的特征。”老李说，“更重要的是，闹钟停摆的瞬间，发条装置会记录最后一次上弦时间。技术科检查了那个闹钟，上次上弦是在前一天晚上十点左右，与死者同事证词吻合——苏瑾习惯每晚十点上闹钟。”

　　“所以闹钟确实是八点十二分摔停的。”陈默得出结论。

　　“看起来是这样。”老李叹了口气，“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这个案子不简单，我需要你带队。”

　　陈默点头：“虞倩在吗？我需要她的心理学分析。”

　　“已经通知了，她下午到。”老李看了看表，“现在先去现场吧。”

　　江城大学附属医院是一栋十二层的现代化建筑，白色外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虽然命案发生在昨夜，但医院运转如常，只是四楼心内科区域多了几名警察。

　　值班室位于四楼走廊尽头，门上贴着封条。林薇——刑侦支队的技术专家——已经先一步到达，正蹲在门口检查门锁。

　　“陈队。”林薇抬头打招呼，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透着专注。

　　“有什么发现？”陈默戴上手套。

　　“门锁是普通弹簧锁，内部有手动反锁旋钮。”林薇指着锁孔，“没有被撬痕迹，锁芯也没有异物残留。如果门确实是从内反锁的，那么凶手要么有钥匙，要么在离开时用某种方法从外反锁。”

　　陈默推开门，值班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房间大约十五平米，一张办公桌，一把转椅，一张简易单人床，一个文件柜，还有一个小型洗手间。窗户紧闭，白色窗帘半拉着。

　　办公桌靠近房间中央，摔碎的闹钟碎片已经被取证标记，地面上用粉笔画出轮廓。桌上除了一杯咖啡，还有几份病历、一支钢笔和一个相框。相框里是苏瑾和一个大约十岁男孩的合影，两人笑容灿烂。

　　“苏瑾离婚三年，儿子跟父亲，但每周见面。”林薇跟着走进来，“根据同事描述，她是个工作狂，经常主动值夜班，人缘不错，没听说有什么仇人。”

　　陈默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这里。”林薇指向办公桌与床之间的地板，“呈仰卧姿势，衣着整齐，除了颈部扼痕外无明显外伤。法医初步判断是从背后被扼颈，窒息死亡。”

　　“挣扎痕迹呢？”

　　“不明显。除了碰倒闹钟，几乎没有其他打斗迹象。这可能与咖啡中的镇静剂有关。”林薇走到办公桌前，“咖啡杯上只有死者指纹，杯口检测到少量口红，与死者使用的品牌一致。”

　　陈默蹲下身，仔细查看闹钟碎片。表盘玻璃碎裂，但指针确实停在八点十二分。他注意到闹钟背后有一个小钥匙孔——这是上发条和调节时间用的。

　　“这个闹钟每天都需要上弦？”

　　“是的，老式机械闹钟。”林薇说，“同事证实苏瑾有这个习惯，说是她祖父留下的，有感情。”

　　陈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窗户是推拉式，锁扣完好。他拉开窗帘，透过玻璃能看到医院的后院和围墙。正如老李所说，外墙光滑，没有任何可攀爬之处。

　　“监控覆盖如何？”陈默问。

　　“走廊两端有摄像头，电梯内有，医院正门和侧门也有。但后院没有监控，值班室的窗户正好朝向监控盲区。”林薇回答。

　　陈默思考片刻：“假设闹钟是正确的，死者八点十二分已经死亡。那么监控里八点四十五分进入值班室的人，要么是凶手伪装，要么……”

　　“要么监控里的根本不是苏瑾。”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

　　陈默转头，看见虞倩站在门口。她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齐肩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手里拿着笔记本。

　　“心理侧写师驾到。”林薇打趣道。

　　虞倩微微点头，走进房间：“我来之前看了监控录像。八点四十五分进入值班室的人确实穿着苏瑾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医生帽，身形相似，但全程低头，没有露脸。”

　　“所以可能是伪装。”陈默说。

　　“但有一个细节。”虞倩翻开笔记本，“八点二十苏瑾离开医院时，手里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八点三十五分返回时，文件夹不见了。八点四十五分进入值班室时，手上又没有文件夹。”

　　“文件夹？”陈默皱眉。

　　“我问过医院，苏瑾昨晚没有需要带走的文件。那个蓝色文件夹不是医院的统一制式。”虞倩说，“而且更奇怪的是，八点二十苏瑾离开时步伐轻快，八点三十五分返回时却显得有些匆忙，步频明显加快。”

　　陈默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开始梳理：“八点二十，苏瑾离开医院，带着一个不明来历的蓝色文件夹。八点十二分，值班室内的闹钟摔停，暗示可能的死亡时间。八点三十五，有人穿着苏瑾的衣服返回医院，但没有文件夹。八点四十五，这个人进入值班室，之后门反锁。十点，尸体被发现。”

　　他转身面对两人：“如果八点十二分苏瑾已经死亡，那么之后出现的就不是她。如果八点四十五分之后她才死亡，闹钟就无法解释。”

　　“除非，”虞倩推了推眼镜，“闹钟在八点十二分摔停，但死者当时并没有死亡。她在挣扎中碰倒闹钟，但凶手暂时放过了她，或者她暂时逃脱了。直到八点四十五分之后，凶手才在值班室内完成谋杀。”

　　林薇摇头：“但值班室是密室，如果八点十二分已经发生过冲突，死者为什么不求救？不逃跑？而且咖啡里有镇静剂，如果她八点四十五分才进入值班室，是什么时候喝下咖啡的？”

　　三人陷入沉默。窗外的蝉鸣声穿透玻璃，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老李打来的。

　　“陈默，苏瑾的手机找到了。”老李的声音有些急促，“在医院的医疗废物处理间，已经被故意损坏，但技术科恢复了部分数据。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昨晚七点四十分，打给一个未知号码，通话时间两分钟。更重要的是，手机里有几条加密信息，技术科正在破解。”

　　“医疗废物处理间在哪儿？”陈默问。

　　“地下室二层。那里没有监控，但有一名清洁工说昨晚八点左右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重物拖动。”

　　陈默与虞倩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马上下去。”

　　医疗废物处理间位于医院最底层，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混合气味。黄色的警示灯在走廊尽头闪烁，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诡异的色调。

　　清洁工王大爷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江城口音：“俺就在隔壁房间清洗拖把，大概八点过几分，听到这边有声音，哐当一下，像是桶倒了。俺过来看，又没见人。”

　　“具体是八点多少？”陈默问。

　　王大爷挠挠头：“俺没看表，但俺通常七点五十下来，清洗工具要二十分钟左右。听到声音时，俺刚洗完拖把，应该是八点十分到八点十五之间。”

　　陈默眼神一凛——这个时间与闹钟停摆的时间惊人地接近。

　　“之后你还看到或听到什么？”虞倩温和地问。

　　“俺检查了一下，没发现啥，就回去了。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俺又听到脚步声，很快的那种，往楼梯间去了。”王大爷说，“俺又出来看，还是没人。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陈默让林薇陪王大爷继续了解情况，自己和虞倩走进处理间。房间很大，排列着各种颜色的医疗废物垃圾桶，墙边是一台大型处理设备。地面上有几道不明显的水渍拖痕，延伸到角落的一个红色垃圾桶旁。

　　陈默走到那个垃圾桶前，发现桶身有一处轻微凹陷，旁边地上有一小片蓝色塑料碎片。他戴上手套捡起来，仔细查看——是文件夹的扣环碎片。

　　“蓝色文件夹。”虞倩轻声说。

　　陈默点点头，继续检查。在垃圾桶背后，他发现了一小片白色布料，像是从某种衣物上撕下来的。布料边缘整齐，像是被锐器划破。

　　“拍下来，带回去检验。”陈默对跟过来的林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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