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双面演绎16

　　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墙壁刷着惨白的漆。正中放着一张医院用的升降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只露出头部和一只插着留置针、放在被子外的手。

　　床边立着几台监护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和数据缓慢跳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嘀嗒声。空气中弥漫着仪器运转的微鸣。

　　陈默的视线，缓缓移向病床上那人的脸。

　　瞬间，他的血液仿佛被彻底冻结，四肢百骸失去了所有温度和力气，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张脸……

　　苍白，消瘦，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干裂没有血色。长期的卧床让面部肌肉有些松弛下垂。但即便如此，那五官的轮廓，眉毛的形状，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弧度……

　　和他自己，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不是几乎。那就是他！是另一个陈默！一个病弱的、衰败的、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力的陈默！

　　只是，病床上的人看起来年纪似乎更大一些，神态更加苍老、疲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浑浊，没有焦点，茫然地对着天花板。只有胸口随着呼吸机辅助的节奏，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他还活着。

　　这……这就是“最初的倒影”？一个……活生生的、病弱的“陈默”？！

　　陈默感到天旋地转，他猛地扶住门框，才没有摔倒。扳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很惊讶吗，原型体？”面具人的电子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欣赏实验反应的愉悦，“韩东博士的第一个成功‘作品’。或者说，你的……‘兄长’？虽然从生物学上讲，你们毫无关系。但他确实比你更早承载‘陈默’这个身份代码的早期版本。”

　　兄长？更早的版本？

　　陈默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面具人：“他到底是谁？！”

　　“一个代号‘零号’的志愿者。或者，一个被命运选中的‘空白画布’。”面具人缓缓道，“韩东博士早年的一项秘密研究，关于人格移植和身份重构的极限探索。‘零号’是完美的实验体，背景干净，社会关系简单，且……自愿抹去过去，接受‘新身份’的写入。博士最初选择的‘新身份’模板，就是基于对你父亲——一位杰出但早逝的法官——的某些人格特质和职业轨迹的推演模拟，只不过后来发现，你本人的‘代码’更具时代适配性和可塑性，所以‘陈默’这个身份模板，被迭代优化，并最终以你为蓝本，进行了大规模‘复制’尝试。而‘零号’，作为初代承载者，因为技术不完善和排异反应，逐渐崩溃，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

　　父亲？陈默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他对父亲只有模糊的印象。韩东最初的研究，竟然和他父亲有关？

　　“所以……你们模仿我，是因为我父亲？”陈默的声音嘶哑。

　　“不完全是。”面具人摇头，“你父亲是引子，是博士早年对‘正义人格模板’的粗浅尝试。而你，是博士在更完善的理论和技术基础上，选中的‘当代标准模板’。你理性、自律、社会形象良好，行为模式规律，具有很高的‘可复制性’和‘社会兼容性’。你是‘镜像’计划走向成熟、甚至可能实现‘批量生产’的关键模型。”

　　批量生产……陈默感到一阵恶心。他成了流水线上被选中的标准件模具？

　　“那外面那些……”他看向培养罐里漂浮的脸。

　　“那些是‘零号’之后，技术改良过程中的试验品，或者为不同‘应用场景’准备的不同‘版本’。”面具人语气平淡，“有的侧重于外貌相似度，有的侧重于行为模仿深度，有的则专门强化了某些特定技能或知识模块——比如法律知识、社交技巧。博士认为，完美的‘镜像’不应该只是一个空壳，而应该具备与原型相匹配的‘内在’。”

　　“你们失败了。”陈默看着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零号”，“你们造出来的，只是一堆没有灵魂的空壳，和躺在床上的活死人！”

　　“失败？”面具人似乎被这个词激怒了，电子音出现了一丝波动，“看看我！我站在这里，和你对话，模仿你的思维逻辑，甚至……预测你的下一步行动！比起床上那个报废的初代机，我们已经是划时代的进步！韩东博士的伟大，就在于他证明了‘自我’的虚幻和可塑性！只要条件成熟，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陈默’，或者，成为任何被设定好的‘X’！”

　　他的枪口抬高了半分，对准了陈默的胸口：“而你，原型体，是最后一块拼图。你的生物特征数据、完整记忆备份、以及在这个‘真实世界’环境下的最终应激反应数据，将帮助博士完成最终的‘镜像’人格模型闭环。然后，一个更完美、更稳定、更高效的‘陈默’将诞生。而你……”他的手指搭上了扳机，“你的使命就完成了。你可以像‘零号’一样，永远‘休息’，或者，被‘回收利用’。”

　　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陈默。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他的“数据”已经被采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可能就是最后的“现场验证”和“清除原始文件”。

　　他必须反抗，必须拖延！

　　“韩东不在这里，对吗？”陈默忽然说道，目光锐利地看向面具人，“你只是他放出来的又一个‘影子’，一个负责清理和收集最后数据的工具。真正的韩东，早就带着他最核心的研究成果和‘成品’，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是不是？这里，包括‘零号’，包括外面那些培养罐，甚至包括方雪和林薇，都只是可以随时丢弃的……实验废料！”

　　面具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零点几秒。尽管有面具遮挡，但陈默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僵硬。

　　他猜对了！

　　这里根本不是核心！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前哨站！韩东本人早已金蝉脱壳！而这个“影子”，可能是被留下来执行最终清理任务的“弃子”，或者是另一个被蒙在鼓里、自以为重要的“工具人”！

　　“博士的行踪，不是你该关心的。”面具人的声音重新恢复冰冷，但那一丝被戳破的恼怒却隐约可辨，“你的终点，就在这里。”

　　他的手指开始缓缓扣下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响从头顶传来！不是枪声，而是爆炸声！紧接着是剧烈的震动，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

　　仓库方向！警方强攻了！或者，触发了什么陷阱？

　　面具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动作一滞，枪口下意识地向上抬了抬，看向天花板。

　　就是现在！

　　陈默积蓄已久的身体像猎豹一样暴起！他没有去捡地上的扳手，而是合身直接撞向面具人持枪的右手！同时左手五指并拢，狠狠戳向对方戴着面具的咽喉部位！

　　面具人反应极快，在陈默撞到的瞬间，手腕一抖，枪口偏移，另一只手肘猛击陈默的肋部！

　　“呃！”陈默闷哼一声，肋部传来剧痛，但他冲撞的势头不减，两人狠狠撞在一起，踉跄着跌向旁边的病床区域！

　　“砰！”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天花板上，溅起一片水泥碎屑。

　　陈默死死抓住面具人持枪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向反关节方向拧去！面具人吃痛，手指一松，手枪脱手飞出，滑到了病床底下。

　　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床边的监护仪器。屏幕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病床上的“零号”似乎被惊动，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

　　面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格斗技巧也明显受过训练。陈默虽然也练过一些防身术，但力量和技巧都处于下风，加上肋部的疼痛，很快就被压制住，被对方用膝盖顶住腹部，双手扼住了咽喉！

　　窒息感瞬间袭来，眼前开始发黑。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执行命令的机械般的杀意。

　　陈默双手徒劳地掰着对方铁钳般的手指，双脚胡乱踢蹬。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要死在这里了吗？像张辰，像虞倩，像林薇，像方雪一样……

　　不！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他猛地抬腿，用尽最后力气，膝盖狠狠撞向对方的下体！

　　面具人身体一僵，扼住喉咙的手劲松了一丝。

　　陈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右手猛地向上探出，不是攻击对方的面部，而是狠狠地抠向对方面具与脖颈衔接的那处不自然的地方！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或硅胶撕裂的声音响起！

　　面具的边缘被陈默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真实的皮肤——苍白，带着一道陈旧疤痕的皮肤。

　　面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混合着愤怒和疼痛的低吼，扼住陈默喉咙的手终于松开，转而捂向自己被撕破的面具。

　　陈默趁机滚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气管火辣辣地疼。他抬头，看向对方。

　　面具被撕开一角，露出了小半张脸。那脸上的皮肤有种不健康的苍白，那道疤痕从耳际延伸到下巴，狰狞扭曲。但让陈默血液再次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没有了面具的完全遮挡，那双眼睛里的神采，褪去了刻意模仿的“陈默式”冷静，露出了底层更真实的东西——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偏执，以及……一丝极其熟悉的轮廓。

　　陈默见过这双眼睛！不是在生活中，而是在……

　　老李给他看过的、张辰偷拍的那些照片里！有一张背影，一个站在远处树下的人影，回头的瞬间被捕捉到的侧脸和眼神！

　　当时觉得模糊，没在意。但现在，这双眼睛和那个模糊的侧影，瞬间重叠！

　　这个人，早就出现在他的生活周围！长期观察着他！

　　“你……你到底是谁？！”陈默嘶声问。

　　面具人慢慢放下捂着面具的手，没有去管那撕裂的一角。他看着陈默，那双眼睛里空洞的偏执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

　　“我是谁？”他开口了，这次没有用变声器，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奇怪的、仿佛很久没说过话的生涩感，但音色……却让陈默浑身剧震！

　　这声音……他听过！在很久以前！在……

　　面具人缓缓地、彻底地撕下了那张破损的面具，露出了整张脸。

　　苍白，消瘦，带着那道狰狞的疤痕。五官轮廓，确实与陈默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眼。但这张脸更显沧桑，更显病态，眼神深处藏着一种被漫长痛苦和扭曲实验打磨过的、非人的冷静。

　　他看着陈默震惊到失语的脸，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荒诞和悲凉。

　　他用那沙哑的、让陈默感到灵魂颤栗的声音，缓缓说道：

　　“按照韩东博士的设定……我应该是你的‘兄长’，你的‘前身’，或者……你注定要成为的‘未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零号”，又落回陈默脸上，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但在我自己几乎已经遗忘的、被覆盖和清洗了无数次的记忆碎片里……”

　　“我记得，他们好像曾叫我……陈默。”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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