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熔炉净化

　　熔炉星海从未如此“安静”过。

　　当戈里姆率领的净化舰队脱离相位跃迁，出现在这片由恒星残骸和能量洪流构成的星域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胸口的熔炉星环都为之震颤。

　　那些原本应该狂暴燃烧的恒星锻炉——熔炉文明的核心能源与信仰象征——此刻全部熄灭了。不是自然熄灭，而像是被某种力量“抽干”了内部的炽热本质，只留下冰冷的、由硬化能量结晶构成的黑色空壳，如同宇宙中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星海中漂浮着大量熔炉文明的舰船残骸，它们的装甲上覆盖着诡异的暗红色锈迹——与终末之眼战役中遭受的熵增侵蚀如出一辙，但更加……“主动”。这些锈迹如同活物般在金属表面缓慢蠕动，仿佛在消化吸收着舰船最后的能量与物质。

　　更令人不安的是寂静。

　　熔炉星海本应是轰鸣与锻造之声不绝于耳的领域。可现在，除了能量结晶偶尔因热胀冷缩发出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没有锻锤敲击，没有引擎轰鸣，没有生命的呼喊。

　　“所有能量读数归零……不，是负数。”随舰的熔炉学者声音干涩，“这片星域的热量在被反向抽取。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炽热’本身。”

　　戈里姆的金属身躯发出低沉的嗡鸣，熔炉星环在他的肩甲上燃起橙红火焰——那是愤怒，也是警惕。

　　“伊格尼斯最后发出信号的坐标在哪？”

　　“核心锻炉区，距离我们三个标准跃迁单位。”导航员调出星图，指向星海中央那片最密集的恒星残骸群，“但传感器显示那里的空间结构极度不稳定，有高维污染读数。”

　　“那就对了。”戈里姆的意念中带着决绝的火焰，“污染源就在那里。所有舰船，保持最高级能量护盾，禁止任何形式的能量外放——那东西会以能量为食。我们……潜行过去。”

　　这是一个在熔炉文明词典中几乎不存在的词：潜行。熔炉的力量向来是光明正大的锻造与焚烧，是能量的磅礴释放。但现在，戈里姆不得不压抑自身星环的本能，让舰队以最低能耗模式，如同在黑暗中爬行的火蜥蜴，缓缓靠近那片死寂的核心。

　　沿途的景象越来越触目惊心。

　　他们看到一座行星级的巨型锻炉，其内部本该流淌着熔岩般的能量流，此刻却凝固成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暗红色晶体，晶体深处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形轮廓——那是来不及逃离的熔炉工匠，被活生生封存在了自己打造的能源核心中。

　　他们看到一支熔炉护卫舰队的残骸，所有舰船以一种诡异的整齐排列停泊着，仿佛在等待检阅，但舰体上密密麻麻的暗红锈迹表明，它们是在一瞬间被同时“收割”的。

　　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黑色的、半能量半实体的触须，从虚空中延伸出来，缠绕在某些锻炉结构上，如同植物的根系在吸取养分。那些触须的表面流淌着幽蓝的纹路——摇篮的标记。

　　“它已经开始把这里当成‘孵化场’了。”戈里姆通过加密频道对第七（远程连线）说道，“伊格尼斯的疯狂，恐怕不是简单的污染……更像是被当成了‘培养基’。”

　　第七的数据流在频道中闪烁：“分析熔炉星海能量流向，确认存在指向‘摇篮’坐标的维度输送通道。推测：伊格尼斯在被污染后，无意中成为了‘母亲’吸收炽热本质的管道。他在将整个熔炉文明的‘创造之火’转化为高维可吸收的‘营养’。”

　　“所以救他，就是切断管道。”戈里姆明白了，“但切断的瞬间……”

　　“高维存在可能会直接干预。”第七的电子音冰冷，“建议：准备应急方案。如果无法净化，则……摧毁。”

　　戈里姆沉默了片刻。摧毁伊格尼斯？摧毁一个星环持有者？摧毁一个曾经的同胞，一个同样背负着文明希望的守护者？

　　熔炉之火在他体内燃烧，但这一次，火焰中夹杂着冰冷的刺痛。

　　“先看看情况。”他最终说。

　　舰队抵达核心锻炉区边缘。

　　这里曾经是熔炉文明的圣地：十二座超巨型恒星锻炉呈环形排列，共同拱卫着中央的“源初熔炉”——传说中熔炉星环首次被锻造出来的地方。而现在，十二座锻炉全部熄灭，只有中央的源初熔炉还在“燃烧”。

　　但那火焰的颜色……是暗红色的。

　　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如垂死恒星最后的喘息。火焰无声地舔舐着虚空，每一次跳动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细微的褶皱。而在火焰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那是伊格尼斯，炽热星环的持有者，曾经的“炎铸者”。

　　他现在更像是一尊被钉在火焰十字架上的雕塑。

　　戈里姆命令舰队停在安全距离，自己则驾驶着一艘小型突击艇，独自靠近。

　　距离越近，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越强。暗红火焰散发着不仅仅是高温，还有一种……“饥饿”。戈里姆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熔炉星环在躁动，仿佛火焰与火焰之间产生了某种病态的共鸣。

　　“伊格尼斯！”戈里姆通过星环之间的特殊共鸣频道呼喊，“听得到吗？！我是戈里姆！”

　　火焰核心的人形轮廓微微动了一下。

　　一张脸从暗红中浮现——那是伊格尼斯的脸，但已经扭曲得几乎无法辨认。他的皮肤呈现出熔岩冷却后的龟裂纹理，双眼是两个燃烧的暗红空洞，嘴巴的位置只有一道不断开合的裂缝，从中传出断断续续的、混合了痛苦与狂喜的意念：

　　“……戈里姆……你来了……你感受到……这力量了吗……”

　　“这是污染！伊格尼斯，醒醒！你在被利用！”

　　“利用？不……不……这是……进化……”伊格尼斯的意念如同呓语，“母亲……她让我看到了……更高的火焰……永恒不熄的火焰……我们熔炉……我们锻造……但我们锻造的东西……终会冷却……终会腐朽……”

　　他的身体在火焰中挣扎，暗红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在他体表蔓延。

　　“但母亲许诺……如果我们献上所有的火焰……如果我们成为……她燃烧的一部分……我们就再也不用面对……冷却……再也不用面对……创造的尽头……”

　　“那不是创造！”戈里姆怒吼，熔炉星环的力量全开，橙红的火焰在他周身升腾，对抗着暗红的侵蚀，“那是吞噬！是毁灭！你把熔炉最珍贵的‘创造本质’出卖给了只想‘消费’的怪物！”

　　“你……不懂……”伊格尼斯的意念开始涣散，“孤独……戈里姆……你懂孤独吗……一个人守着火焰……看着它燃烧……又熄灭……一代又一代……永远重复……”

　　他猛地抬起头，暗红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戈里姆：

　　“母亲说……她会让我……永远燃烧……永远……不再孤独……”

　　话音落下，源初熔炉的暗红火焰骤然暴涨！

　　无数道火焰触须从熔炉中伸出，向着戈里姆的小艇扑来！同时，那些缠绕在周围锻炉上的黑色触须也活了，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

　　陷阱！

　　伊格尼斯根本不是在求救，他是在……钓鱼。用自己作为诱饵，吸引其他星环持有者前来，成为母亲的“额外营养”。

　　“启动应急协议！”戈里姆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小艇引擎推至过载，险之又险地躲开第一波火焰触须的缠绕，“所有舰船，准备‘锻锤矩阵’！目标：源初熔炉！”

　　外围的净化舰队立刻响应。十二艘特制熔炉战舰展开阵型，舰首的巨型锻锤虚影浮现——那是熔炉文明最高战术武器，能够将纯粹的创造之力转化为“法则级锻造冲击”。

　　但戈里姆知道，仅仅摧毁熔炉是不够的。伊格尼斯已经与炽热星环深度绑定，星环就埋藏在那片暗红火焰的核心。如果暴力摧毁，星环可能暴走，甚至被母亲完全吸收。

　　他需要一个更精确的方法。

　　“第七！”戈里姆在激烈的规避中呼叫，“分析伊格尼斯的精神污染模式！有没有办法……只剥离污染部分，保留他的核心意识？”

　　第七的数据流飞速闪烁：“检测到高维印记深度嵌入伊格尼斯的意识底层。常规净化手段无效。建议……”

　　它停顿了0.3秒——对第七来说，这是罕见的犹豫。

　　“……使用‘熔炉悖论’。”

　　“什么悖论？”

　　“炽热星环的本质是‘创造火焰’。但它现在被用来‘吞噬火焰’。这是逻辑矛盾。”第七快速解释，“如果你能制造一个‘绝对纯粹、无任何杂质的创造火焰样本’，并将其展示给伊格尼斯的意识核心，可能触发他的星环本能，产生自我排斥反应。”

　　“就像……给一个沉迷于劣质毒品的人，注射一剂最纯粹的生命能量？”戈里姆瞬间理解。

　　“类比恰当。但风险极高：你需要进入火焰核心，近距离释放那个‘样本’。而在此期间，你将完全暴露在高维污染和伊格尼斯的攻击下。”

　　戈里姆看向那片翻腾的暗红火海。

　　伊格尼斯的狂笑（或者说，痛苦的嘶吼）在其中回荡：“来吧！戈里姆！加入我！让我们一起……燃烧到时间的尽头！”

　　熔炉星环在戈里姆胸前熊熊燃烧。

　　创造与毁灭，光明与黑暗，拯救与牺牲……熔炉的锻造，从来不只是敲打金属。

　　它也是敲打灵魂。

　　“所有单位，”戈里姆下令，“掩护我三十秒。三十秒后，如果我失败……就执行摧毁协议。”

　　不等回应，他驾驶小艇，不再躲避，反而调转方向，向着源初熔炉的核心——那片最深邃的暗红——全速冲去！

　　火焰触须和黑色触须疯狂涌来，如同饥饿的蟒蛇群。外围舰队的“锻锤矩阵”及时发动，十二道橙红的锻造冲击波横扫而来，将大部分触须在半途击碎、重铸成无害的能量结晶。

　　但仍有漏网之鱼。一条粗大的黑色触须缠住了小艇的尾部，暗红的锈迹开始沿着装甲蔓延。

　　“二十秒！”戈里姆无视警报，继续突进。

　　又一条火焰触须击穿了护盾，舷窗开裂，高温灌入。

　　“十秒！”

　　他已经能清晰看到火焰核心中伊格尼斯那张扭曲的脸。暗红的污染如同蠕虫般在那张脸上钻行。

　　戈里姆深吸一口气——如果机械身躯需要呼吸的话——然后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意志、所有对“创造”的理解，全部灌注进熔炉星环。

　　不是攻击的力量。

　　是展示的力量。

　　橙红的火焰从他体内绽放，但那火焰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狂暴，不再灼热，而是变得……清澈。如同最纯净的晨曦之光，如同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如同工匠面对完美作品时那瞬间的悸动。

　　那是“创造”本身的样子。

　　未经任何污染，未经任何扭曲，只是纯粹地……存在。

　　戈里姆将这份火焰，如同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伸向伊格尼斯。

　　暗红的火海突然停滞了。

　　伊格尼斯脸上的狂笑凝固了。他那双燃烧的暗红空洞中，倒映着那缕纯净的橙红。

　　“……这是……”他的意念颤抖起来，“我……我好像……见过……”

　　“你当然见过！”戈里姆怒吼，声音通过星环共鸣直接轰入伊格尼斯的意识深处，“在你第一次点燃锻炉的时候！在你第一次锻造出有生命的金属的时候！在你看着自己创造的文明在星海中闪耀的时候！”

　　“那才是熔炉的本质！不是吞噬！是给予！不是孤独的燃烧！是照亮他人的火炬！”

　　暗红的污染开始剧烈挣扎，试图掩盖那缕橙红的光芒。但已经晚了。

　　炽热星环——那枚深埋在火焰核心、已经大半被染成暗红的星环——突然震颤起来。

　　它“记得”。

　　记得自己诞生的初衷，记得熔炉文明的誓言，记得“火焰”应该温暖什么，而不是吞噬什么。

　　“不……不要……”伊格尼斯的意念开始分裂，痛苦与清醒在激烈搏斗，“母亲……她答应过……”

　　“她骗了你！”戈里姆将纯净火焰推到极限，“她只想拿走你的一切，然后把你变成空壳！醒过来，伊格尼斯！熔炉的火焰，宁可在创造中燃尽，也绝不在吞噬中苟活！”

　　一声无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尖啸，从伊格尼斯体内爆发。

　　暗红与橙红开始剥离。

　　炽热星环疯狂旋转，试图甩掉那些不属于它的污染。

　　源初熔炉的火焰开始变色——从暗红，到浑浊的暗橙，再到……渐渐清澈的炽金。

　　戈里姆能感觉到，高维的意志正在愤怒地拉扯，试图重新控制。黑色触须变得更加狂暴，甚至开始直接从虚空中钻出，目标直指正在净化的星环。

　　“锻锤矩阵！全力拦截！”戈里姆对外围舰队嘶吼。

　　但他自己，也到了极限。维持纯净火焰展示需要消耗巨量的本源，他的机械身躯已经开始出现熔化的迹象。

　　“戈里姆……”伊格尼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疯狂，“我……我看到了……那个……纯白的房间……”

　　“什么？”

　　“九个人……在设计星环……你说……‘多样性’……”

　　戈里姆一愣。那是林珩在时间片段中经历的场景，伊格尼斯怎么会……

　　“母亲……她给我看了假的过去……她说星环是为了控制……但刚才……在你火焰里……我看到了真的……”

　　伊格尼斯的身体开始崩解——不是死亡，而是污染部分与纯净部分在强行分离。

　　“帮我……戈里姆……”他的意念如同最后的余烬，“帮我……留住真的……”

　　戈里姆咬紧牙关（如果他有的话），将最后的力量注入熔炉星环。

　　“以创造之名——！”

　　纯净的橙红火焰如潮水般涌入伊格尼斯体内。

　　炽热星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炽金色的，如同新生的太阳。

　　暗红污染被彻底剥离，化作一阵黑色的灰烬，消散在虚空中。那些黑色触须发出无声的哀鸣，迅速缩回维度裂缝。

　　伊格尼斯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他的身体化作了最精纯的炽热能量，与净化后的炽热星环融为一体。星环缓缓漂浮到戈里姆面前，环身流淌着温暖而强大的炽金光芒。

　　一个微弱的意念从中传来，如同遥远的回声：

　　“谢谢……兄弟……现在……它是你的了……”

　　“帮我……告诉林珩……母亲……在伪造历史……”

　　“她……想让所有人……忘记星环真正的意义……”

　　话音消散。

　　戈里姆伸手，握住了炽热星环。

　　双环共鸣——熔炉与炽热——在他体内爆发。力量如同决堤的江河，但又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创造”的理解，达到了全新的维度。

　　但他没有时间品味。

　　因为第七的紧急通讯，几乎在同一时刻，强行切入所有频道：

　　“警报！侦测到大规模时间异常波动！”

　　“源头：永恒回廊方向！”

　　“林珩遭遇高危状况！阿尔法发出求救信号！”

　　“‘母亲’已开始直接干涉时间线——重复，‘母亲’已开始直接干涉时间线！”

　　戈里姆猛地抬头，望向星空深处。

　　手中的炽热星环微微发烫，仿佛也在共鸣着远方的危机。

　　熔炉净化完成。

　　但更凶险的战争，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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