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淋尖踢斛

　　县衙粮库，永平仓。

　　位于县城西北隅，与县狱、马厩等辅助设施相邻。

　　其布局，管理与运行都遵循大顺的‘仓廪制度’。

　　粮仓由孔知县直管，设有典吏一人，仓吏两人，都级三到五人，仓兵五到十人不等。

　　足见粮仓的重要性。

　　此时，在粮仓的门前，停留着数不清的粮担和车马。

　　都是前来粮仓缴纳本色税银的。

　　门前的空地上，整齐摆放着斛、斗、升三种量器——斛容五斗，斗容十升。

　　正有民户在缴纳本色税粮。

　　仓吏指挥着那民户将冬麦倒入木斛里，直到麦粒堆得满满当当，高出斛口半尺，形成一个圆润的“尖顶”。

　　按照规矩，粮食平斛即可算足额，只是因仓吏未喊停下，那民户不敢停歇，只能不断往上加。

　　等到终于不能再加的时候，那仓吏对身旁的一个长得十分健壮的汉子说道。

　　“王二，到你了。”

　　王二点点头，没说话，走到斛前，然后凝神屏吸，猛然间抬起右脚。

　　对着斛斗重重的踢了一脚。

　　顿时之间，斛斗中的冬麦顺着斛壁滚落，地上瞬间积起一小堆小麦。

　　仓吏等官员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欢喜。

　　而那些缴纳本色夏粮的民户个个面带苦色。

　　这些被踢出斛斗的粮食全部都是归他们这些官吏所得。

　　仓吏用木尺将斛口的麦粒刮平，道：“再加！”

　　那民户有口难开，即便心里十分的不情愿，却也只能继续往斛斗加小麦。

　　直到又一次冒尖之后，纳粮才算结束。

　　李长寿自然知道，这便是有名的淋尖踢斛。

　　这几乎是无数农户的噩梦，却是官吏们心照不宣的生财之道。

　　高琼和李长禄的脸色更是不对劲。

　　这些手段自然是在他们身上用过的，只要是平民，这些招式和方法都会变着法的往他们身上去使。

　　淋尖踢斛是需要门道的。

　　那一脚需要尽可能踢的多而又不把斛踢倒，不然就得重装。

　　所以有的吏员就专门练习这一技巧。

　　对于这一现象，就连孔知县肯定也是知晓的。

　　可若是不这样做，县衙诸多的开销怎么办？那都是由官员自行承担的。

　　这就促使官吏通过各种手段搜刮钱财补贴自身，再加上朝廷的赋税体系混乱，额外加收的项目实在是繁多，从而造成了极大的贪腐。

　　已经成为征收赋税时的潜规则。

　　只是这一脚下去，让百姓的赋税大幅增加，再加上纳粮的各种损耗以及加派。

　　算下来，比征税还要高出两倍，甚至出现‘纳一征三’的局面。

　　李长寿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他无法改变这种现状。

　　看的再多，心中更多的是不忍心，只是如今的他并没有办法。

　　…………

　　永平仓旁的马厩里，几匹瘦马正低着头啃食着掺了干草的饲料。

　　李长寿刚走近，就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在给马添料。

　　那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年纪，绿袍盘领的小吏服饰洗得发白，袖口和衣襟处打着好几块规整的补丁，身形很是单薄，正是他要找的攒典刘猛。

　　刘猛脸色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眼窝微陷，神色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疲惫。

　　当他瞥见李长寿身上的总旗官服时，还是立刻放下手中的料勺，快步走上前来，拱手行礼。

　　“见过总旗大人。”

　　李长寿抬手免礼，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却干净的袖口上。

　　这小吏虽身处马厩，衣着破旧，却收拾得整洁，可见心性并不消沉。

　　李长寿开门见山：“刘先生，我此次来，是想请你去松乡堡当书吏，以后每月的俸米，我都会如数支给，决不克扣拖欠。”

　　刘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却又黯淡下去。

　　李长寿的大名，他自然听说过。在这偌大的定远县城就没有不知道他李长寿的。

　　只是他得罪了户房典吏陈通，被排挤到了马厩当攒典，负责照料官马。

　　而攒典本就是吏之最末等，升迁极为艰难，本想着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刘猛垂首道：“大人抬举。只是在下得罪了陈通大人，怕是会给大人惹来麻烦。”

　　这话倒是坦诚，李长寿早从纪县丞口中得知此事。

　　刘猛这人便是纪县丞纪有维推荐给他的。

　　李长寿也是经过简单打听过的，刘猛这人不仅能写会算，更是清廉，不与他人同流合污，正是李长寿要找的人。”

　　“先生只需答应，陈通那边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李长寿说道。

　　陈通如今虽然只是吏，不过看着现下的局面，似乎连县丞纪有维也是要给一两分面子的。

　　刘猛如今在县城里的处境并不好，他们的俸禄是由县衙各自支付，每月仅有几斗米。

　　而他又因为得罪过陈通，便时常拖欠，过着饱一顿饿一顿的苦日子。

　　家里人也对他怨声载道。

　　现在李长寿这个总旗官来亲自招揽，他觉得没有拒绝的道理。

　　虽然他知道重建松乡堡必然艰苦，但是再怎么也不会比在这里更差了！

　　“学生刘猛，愿为总旗大人效力。”

　　李长寿微笑：“得先生之助，实为我之幸事。”

　　两人又说了些话，刘猛便去准备了。

　　不过同李长寿的对话中。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选择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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