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桃香辞故地,炊烟盼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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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山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缠在水帘洞的石檐上,又顺着桃树枝桠往下淌,在草叶尖凝成圆润的露珠,风一吹就“嗒嗒”落在溪水里,惊起细小的涟漪。白龙马的蹄声轻缓又坚定,踏碎了溪畔的寂静,铁蹄踩过沾着露水的鹅卵石,溅起的水花沾在雪白的鬃毛上,像缀了串细碎的珍珠。它似是不舍这花果山的灵气,每走几步就抬蹄嘶鸣一声,声音清亮却不悲切,像是在与满山生灵作别。墨臻立在溪畔的青石上,最后望了眼水帘洞前欢腾的群猴——老猴举着用桃枝编的花环,小猴们捧着装满蜜桃的竹篮,蹦跳着往这边追,嘴里“大王、大王”的喊声响彻山谷。他金瞳里漾着少见的柔和,金箍棒在掌心转成一道金虹,带起的风轻轻扫落肩头的桃花瓣——那是方才老猴们往他怀里塞的,粉白的花瓣还带着晨露的湿凉,老猴说:“大王带着,路上闻着这味,就像回了家。”他抬手将花瓣小心拢在掌心,指尖的金光温柔地护着,生怕被风吹散。
八戒扛着半袋晒干的桃脯走在最前,那袋子是翠兰亲手缝的粗布口袋,靛蓝色的布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桃花,被桃脯撑得鼓鼓囊囊,压得他宽厚的肩膀微微下沉。肥硕的身躯被晨光拖出长长的影子,投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他嘴里念念有词,粗短的手指时不时拍一拍布口袋,像是在安抚里面的桃脯:“翠兰最爱这花果山的桃脯,晒得干巴,嚼着甜丝丝的,比高老庄的蜜饯还对味。这次回去给她当零嘴,保管她笑开花。”说着,连身后的尾巴都忍不住随着脚步轻轻摇摆,扫过草叶时,惊得露珠纷纷滚落。
沙僧挑着沉甸甸的行李跟在后面,行李上捆着小猴们送的山草药,用新鲜的芭蕉叶包着,散出淡淡的清香。他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追来的群猴,黝黑的脸上露出浅笑,抬手挥了挥示意它们留步。玉龙牵着白龙马的缰绳,手腕上的水草绳被晨露打湿,却依旧紧紧攥着,年轻的脸上满是对前路的期待,又藏着几分对花果山的不舍,时不时弯腰捡起地上的桃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腰间的布囊里。
一路晓行夜宿,待望见高老庄村口那棵老槐树时,又是三日后的晌午。村口的石磨旁,几个孩童正围着石碾子追逐,看见八戒的身影,都蹦跳着喊“猪大叔”,声音脆得像刚摘的山枣。
“哎!都长这么高了!”八戒连忙放下桃脯袋,从怀里摸出花果山的蜜饯分给孩子们,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正闹着,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翠兰系着蓝布围裙从青砖院墙后走出,手里还握着沾着面粉的擀面杖——显然是在做八戒爱吃的杂粮馍。看见八戒的瞬间,她手里的擀面杖“咚”地落在石桌上,快步迎上来,眼眶微微发红:“老猪,你可算回来了。”
院子里的丝瓜藤又爬高了不少,顺着竹架绕到了屋檐下,开出嫩黄的小花。翠兰把刚蒸好的杂粮馍端上桌,还摆上了酱肘子和凉拌黄瓜,都是八戒最爱的口味。八戒抓起一个热馍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呼气,翠兰连忙递过粗瓷碗,里面盛着凉好的绿豆汤:“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看着八戒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神里满是温柔。
酒过三巡,陶碗里的果酒见了底,八戒的脸颊泛着酒后的酡红,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他一手抓着啃得只剩骨头的酱肘子,另一只手在石桌上比划着,粗短的手指戳着桌面,像是在重现当年打斗的场景,嘴里的话也跟着活泛起来:“翠兰你是没见着,花果山那桃林长得多旺!枝桠都快垂到地上了,一个桃儿比俺老猪的拳头还大,咬一口甜水顺着胳膊肘流,小猴们天天围着俺要俺教翻跟头,笑得跟个肉包子似的。”
说到兴头处,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瓷碗都“嗡嗡”作响,“可到了车迟国就不是这光景了!那虎力三妖真不是东西,把孩童往炉子里塞,炼什么长生丹,俺老猪看得火冒三丈,举着钉耙就冲上去,一耙子把那妖炉给掀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敬佩,“不过要说厉害,还是大师兄。那妖道放的妖火都快烧到师父衣角了,大师兄金箍棒一抡,金光大得晃眼,‘哐当’一下就把妖火打散,那金箍棒上的纹路都亮得跟小太阳似的,吓得那妖怪屁滚尿流!”
翠兰就坐在他对面,手里握着个粗瓷汤勺,时不时往八戒碗里添一勺冬瓜排骨汤——汤是慢火炖了一下午的,冬瓜炖得软烂,排骨的肉香都融在了汤里,飘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尾的温柔。她不插话,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汤勺的木柄,每当八戒说到惊险处,她的指尖就会微微收紧,直到听见“妖怪被打跑了”,才悄悄松口气,舀一勺汤递到八戒嘴边:“快喝点汤润润嗓子,别光说不喝,仔细噎着。”
院外的丝瓜藤被风吹得“沙沙”响,几只晚归的麻雀落在竹架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八戒吞下汤,咂了咂嘴,话锋一转,声音低了几分:“就是这一路太折腾,有时候连着两三天吃不上热饭,啃干硬的饼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有次在荒山里迷路,连口水都喝不上,俺就想着你做的杂粮馍,越想越馋,硬是凭着这股念想找到了水源。”
翠兰舀汤的动作顿了顿,汤勺轻轻碰在碗沿上,发出一声细碎的“叮”响。她抬眼看向八戒,目光落在他磨破边角的僧袍上,又扫过他指节上未褪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钉耙留下的痕迹,眼底瞬间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她放下汤勺,伸手替八戒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才轻声开口,声音柔得像炖烂的糯米:“这一路,苦吗?”
八戒猛地放下陶碗,碗底与石桌相撞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溅出的几滴果酒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夜风风干。他肥厚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方才抓过酱肘子的手上还沾着点油星,生怕蹭脏了翠兰的袖口,随后才小心翼翼地覆在翠兰微凉的手背上。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钉耙的薄茧,却刻意放轻了力道,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连指节都不敢用力攥紧,只是轻轻贴着她的手背,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
他垂着眼,圆溜溜的眸子不再像往常那样透着贪嘴的活络,反而沉得像浸了夜露的青石,语气也比先前慢了几分,每一个字都斟酌着从喉咙里滚出来:“苦是真苦。”他顿了顿,粗糙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翠兰的手背,“在车迟国的寒夜里啃冻硬的饼子,饼渣剌得嗓子疼;在流沙河蹚水时,冰水没过膝盖,冻得腿肚子转筋;还有那些妖魔鬼怪,动不动就挥着刀枪要取俺们的性命,好几次俺都以为见不着你了。”
院外的丝瓜藤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月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眼底的认真。“可一想到取了真经,那些像高老庄一样的村落,就再也不会有妖怪闯进来抢粮掳人,那些娃娃们能安安稳稳坐在门槛上吃热饭,俺就觉得这苦吃得值。”他抬眼看向翠兰,圆眼睛里亮着光,“更想着等俺功成回来,就能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早上帮你挑水劈柴,中午蹲在灶房门口等你蒸杂粮馍,晚上就坐在这石桌边,给你讲大师兄怎么一棒打跑妖怪,讲师父怎么用佛法渡化凡人,连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他紧紧盯着翠兰的眼睛,手掌微微用力,将她的手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翠兰,这次回来不是长久住,是要跟你辞行。真经还没取到,百姓还在受苦,俺不能当逃兵。咱们还得往西走,一步一步走到灵山去,把那能护佑众生的真经给取回来。”
翠兰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夜风拂过的烛火,连带着搭在膝头的蓝布围裙都晃了晃。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将那点快要溢出的水光藏了进去,再抬眼时,已只剩温柔的坚定,轻轻点了点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那是她强忍着不舍的模样。“俺知道,这是正事,耽误不得。”她的声音比平日里低了几分,却依旧清晰,说着便起身往堂屋走,脚步比往常快了些,裙摆扫过院角的青苔,留下浅浅的痕迹。
她从东厢房的樟木柜里抱出个布包,那布是她攒了半年的碎布拼缝的,底色是八戒最爱的靛蓝,上面用米白的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针脚虽不算精致,却每一针都透着心思。布包被压得方方正正,边角磨得有些发亮,显然是时常拿出来摩挲的。“这是我给你缝的护膝,”她将布包放在石桌上,指尖轻轻抚过包面的纹路,像是在确认什么,“前阵子听村里走南闯北的货郎说,西边的山路尽是碎石子,一到阴雨天就滑得很。我特意用了两层粗麻布衬里,外面缝了耐磨的灯芯绒,你套在腿上,哪怕跪蹲爬滚都不怕磨破。”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的系带,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两副玄色护膝,护膝的边缘没有用普通的锁边,而是用青线绣了圈小小的桃花——花瓣是淡淡的粉,花萼是浅浅的绿,正是八戒在信里跟她描述的花果山桃花模样。“你上次说花果山的桃花开得像霞,我就照着货郎画的花样绣了,”翠兰的指尖拂过那桃花绣纹,声音软了下来,“针脚可能有点歪,你别嫌弃。”
说着,她从布包侧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陶罐,陶罐是镇上烧的粗瓷,罐口用棉纸封着,还系着根红绳。“这里面是花椒面,”她把陶罐往八戒手边推了推,“去年秋天晒的新花椒,我亲手磨的,比镇上买的香。你在路上煮肉的时候撒一点,既能去腥味,又能暖身子。记得别放太多,免得麻着嘴。”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罐底我垫了油纸,防潮,能存大半年。”
这时,唐僧和墨臻几人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从镇上买的绸缎。唐僧将一匹杭绸递给翠兰:“翠兰姑娘,这是西行路上的心意,做件新衣裳穿。”墨臻则把一串避妖符放在桌上,金瞳里带着几分郑重:“这符能驱小妖,贴在院门上,保平安。”
“多谢师父,多谢大师兄!”翠兰连忙站起身,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接过唐僧递来的杭绸——绸面光滑冰凉,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她指尖刚触到就舍不得松开,又赶紧折好抱在怀里。转身去拿墨臻的避妖符时,她特意从袖口摸出个绣着莲花的锦囊,将符一张张理顺了塞进去,拉紧扣绳揣在衣襟里,贴在心口的位置,像是这样就能将平安牢牢护住。
夜风卷着丝瓜藤的清香吹进院子,石桌上的油灯被吹得微微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唐僧往油灯里添了点灯油,灯光明亮了几分,照亮了墨臻摊开的地图——那是张粗麻纸的地图,边缘被磨得发毛,上面用朱砂标注着西行的路线,墨迹有些晕开,却依旧清晰。墨臻俯身按住地图的四角,金瞳在灯光下亮得惊人,指尖重重落在“碗子山波月洞”几个字上,那处的麻纸都被按出了浅浅的指印。
“从高老庄往西,先过黄风岭,再走百十里地就是这碗子山波月洞。”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扫过周边的山川标记,“俺在镇上打听了,这洞里的黄袍怪可不是寻常妖精,原是天上奎木狼下凡,手里有件法宝叫‘舍利子玲珑内丹’,能放出妖火,连神兵都能烧得化。”他抬眼看向众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听说这妖怪在山下抓了不少樵夫猎户,要么当点心吃了,要么就关在洞里做苦役,附近村落的人都不敢上山砍柴了。”
八戒闻言,刚端起的茶碗顿在半空,圆眼睛瞪得溜圆:“又是天上下来的妖精?上次那黄袍怪就够难缠的,这奎木狼难道还能比他厉害?”墨臻嗤笑一声,屈指弹了弹金箍棒,棒身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管他是仙是妖,敢害百姓就没好下场。不过这妖怪有内丹护身,硬拼怕是要吃亏,得提前盘算好对策。”说着,他的指尖在地图上绕着波月洞画了个圈,“这洞周围都是悬崖,只有一条窄路能进,咱们得防着他断了咱们的退路。”
沙僧皱了皱眉,黝黑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扁担上的绳结:“俺当年在流沙河时,就听过这黄袍怪的名头,说是天上奎木狼私自下凡,占了碗子山波月洞为王,不仅有仙家修为,还藏着件厉害法宝,本事确实不小。”玉龙站起身,腰间的布囊随着动作晃了晃,里面的符纸发出细碎的声响:“我这就去将清心符再加固几道,他那舍利子玲珑内丹能放妖火迷人心智,有这符在,至少能保师父和八戒不被幻象所困。”
八戒握着翠兰的手更紧了些,粗短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翠兰,你放心,那黄袍怪就算是天上星宿下凡,俺老猪也不怕。等取了真经,俺立马掉头回高老庄,就在桃林边搭个亮堂的小木屋,早上帮你挑满水缸,中午守着灶膛给你烧火,晚上咱就坐在院里看星星,天天吃你蒸的杂粮馍,再也不分开。”翠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八戒的手背上,她赶紧用袖口擦了擦,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簪头是她攒了三个月碎银打的桃花,花瓣上还刻着个小小的“悟”字,她踮起脚,仔细将银簪插在八戒的发髻上,指尖轻轻按了按簪尾:“这簪子是俺请镇上银匠打的,刻了你的名字,能辟邪。路上别总想着护着师父忘了自己,打不过就喊大师兄,千万记得按时吃饭,别啃冷硬的饼子。”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高老庄的鸡还没打鸣,师徒几人就已收拾妥当。翠兰提着个温热的食盒追出来,里面是刚蒸好的杂粮馍和用陶罐装的酱菜,硬塞进八戒的怀里:“路上当干粮,凉了就找地方热一热。”她站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身上还披着八戒的旧棉袍——晨露打湿了她的布鞋,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却死死盯着八戒的身影,手里紧紧攥着八戒留下的那袋桃脯,指节都泛了白。
八戒把食盒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嘴里反复喊着“翠兰你回去吧”,脚步却迟迟不肯加快。墨臻看出他的不舍,放慢金箍棒的速度,故意落在后面。直到高老庄的青砖院墙和那棵老槐树都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八戒才抹了把脸,将银簪往发髻里按了按,加快脚步追上队伍。晨光恰好穿透云层,洒在他发髻的银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与金箍棒的金光交相辉映,照亮了前方蜿蜒向西的山路,也映着他眼底从未有过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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