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金钗

　　接连数日，圣驾皆独宿于凤仪宫中，这般殊宠令新晋的妃嫔们渐渐坐立难安。六宫之中暗流涌动，人人都明白，若此时不能在圣心留下印记，往后怕是更难在这深宫之中立足。

　　每逢午时将至，各宫嫔妃便各显神通。有的往乾清宫送去精心烹制的膳食，有的暗中打点御前太监，更有人日日守在御花园的九曲回廊、假山石畔，但求能与圣驾偶遇片刻。

　　就连太液池边的亭台水榭，也常见嫔妃们凭栏远眺的身影，只盼能得圣上青眼。

　　这日乾清宫内龙涎香袅袅，姜止樾正凝神批阅奏章。

　　妍嫔静立一旁素手研墨，俨然一幅红袖添香的旖旎画卷。

　　此番并非妍嫔主动前来，乃是姜止樾特命康意往长明殿传召。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妍嫔姿容更添三分艳色。

　　妍嫔微垂螓首，长睫掩去眸中神色。她梳着时兴的凌云高髻，鬓间点翠珠花熠熠生辉，右侧银钗垂落璎珞流苏，几缕青丝慵懒垂落，勾勒出纤秀颈项与曼妙身姿。

　　这般姿容，便是女子见了也要心动。

　　今日特意选了件月白云锦宫装，裙摆绣着淡雅兰草，行动间宛若流风回雪。

　　研墨许久，妍嫔腕间渐生酸楚，遂悄悄松了力道稍作歇息。

　　姜止樾余光瞥见这般情状，缓缓抬首温言道：若觉疲累，不妨往偏殿歇息片刻。说罢又垂首处置政务，眉宇间却柔和了几分。

　　妍嫔闻言身形微滞，朱唇轻扬绽开笑靥：能为陛下研墨是嫔妾的福分，岂敢言倦？

　　声若出谷黄莺，说话间鬓边流苏随之轻颤，更添几分娇媚。她悄悄活动了下微酸的指尖，又执起墨锭继续研磨。

　　姜止樾只淡淡应了一声，未再多看妍嫔，仍专注於朝务。

　　妍嫔见状，轻整云袖，执起案边青玉茶壶，小心斟了盏新茶奉至御前：陛下若觉口干，可饮些茶水润喉。这是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最是清心明目。

　　恰在此时，康全躬身入内禀报：陛下，赵容华在殿外求见，说是特意备了点心。

　　姜止樾抬眸望去，略一沉吟：到底是母族表亲，总不好让人久候。

　　康全领命退下。

　　妍嫔识趣地起身行礼，裙裾轻旋：嫔妾先行告退。

　　姜止樾目光在妍嫔身上停留一瞬，明日这个时辰，再来侍墨。

　　待妍嫔离去，赵容华尚未进殿。姜止樾似想起什么，侧首对康意吩咐：去库房挑件上好的首饰赏给妍嫔。记得选那支赤金点翠步摇，衬她今日的装束。

　　康意忙堆笑应下。他在御前侍奉多年，自然瞧出陛下待妍嫔与别个不同。正如皇后所料，这宫里怕是要出一位新宠了。他暗自记下妍嫔的喜好，以备日后之需。

　　康意方行数步，姜止樾又唤住他：且慢，再取那对镶宝石金凤钗送往凤仪宫，记得挑些新进贡的东海珍珠一并送去。

　　赵容华与康意在殿外擦肩而过，瞥见他手中捧着的锦盒，眸色不由一沉。她今日特意梳了惊鸿髻，一身胭脂红宫装艳丽夺目，此刻却觉得这般盛装反倒显得刻意。

　　她袅娜娉婷地步入殿中，向姜止樾行了个万福礼。待赐座后，娇声唤道：千晗给表哥请安。多日不见，表哥可还安好？

　　平身。今日怎的过来了？姜止樾合上奏折望向她，目光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他注意到赵容华今日的装扮过于艳丽，不觉微微蹙眉。

　　赵容华眼波流转，柔声道：听闻表哥近日为国事操劳，示意宫女呈上剔红食盒，千晗特制了几样点心，都是表哥往日爱吃的。这杏仁酪是照着府中的方子做的，最是润肺。

　　姜止樾亲手启盒，见其中各式精巧点心，拈起一块莲蓉酥尝了尝，却道：滋味尚可，难为你有心。说着将点心放回食盒，取过帕子拭了拭手。

　　赵容华笑容微僵，旋即复又展颜：表哥日理万机，什么珍馐美馔不曾尝过？千晗这些粗陋手艺，自然入不得表哥法眼。说着眼角微垂，露出几分失落，手中的团扇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姜止樾浅笑不语，亦未再动那些点心，神色间若有所思。他瞥见案上堆积的奏章，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表哥——赵容华娇嗔轻唤，声线酥媚入骨。她款款起身行至御前，挨着姜止樾身侧坐下，云鬓轻偎龙袍，玉手柔柔搭上宽肩，似诉无限情衷。可是累了？千晗帮表哥揉揉可好？

　　姜止樾回过神来，垂眸看向怀中佳人：

　　赵容华仰起芙蓉面，一双桃花眸直直望入天子眼底。眼角微红，泫然欲泣：听闻表哥为皇后亲手栽了梅树……千晗也想要。

　　语带哽咽，我见犹怜。她悄悄将身子又贴近几分，发间馨香若有似无地飘散。

　　既爱赏花，朕命花房挑些新奇品种送你便是。近日地下人进贡了几株双色茶花，倒是稀罕。

　　姜止樾眸中含笑，却不及对待锦姝时的温存。他不动声色地稍稍拉开距离，顺手整理了下被压皱的龙袍。

　　赵容华扭着身子不依：可是……千晗想要表哥亲手栽的。她说着扯住姜止樾的衣袖轻轻摇晃，宛若少女撒娇。

　　话未说完便被姜止樾打断：好了，今夜朕去你宫里。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闻得此言，赵容华顿时转嗔为喜。她直起身子，含情凝睇，朱唇轻轻印上天子的唇瓣。

　　情浓时分，姜止樾却偏首避开，轻笑道：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朕还有政务要理，你先回去准备吧。

　　赵容华粉面飞红，依依不舍地起身行礼告退，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她强撑着笑容退出殿外，直到转身的刹那，眼底才掠过一丝阴霾。

　　——

　　康意捧着赏赐先行前往凤仪宫，一路上都在思量该如何回话。穿过九曲回廊，但见凤仪宫飞檐翘角，琉璃瓦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比之其他宫殿更显庄重大气。

　　娘娘，康意公公来了。秋竹引着康意入内通报，小心地打起珠帘。

　　锦姝正敷着胡瓜片养颜，闻声懒懒瞥了一眼，命人收拾妆奁。康意？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纤纤玉指轻抚着微凸的小腹。

　　康意忙上前行礼，笑吟吟道：娘娘这话可折煞奴才了，陛下哪敢吩咐娘娘。摆手令小太监呈上锦盒，陛下特命奴才给娘娘送赏来了，除了这对镶宝石金凤钗，还有新进贡的东海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正配娘娘凤仪。

　　他特意将珍珠盒子打开，让那温润光泽映满室内。

　　锦姝示意秋竹接过，漫不经心道：好端端的赏这些作甚？

　　康意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他悄悄瞥了眼四周，见都是心腹宫人，这才压低声音：奴才不敢隐瞒。陛下虽夜夜宿在娘娘宫中，可这些时日午间皆传召妍嫔侍奉笔墨……方才也赏了妍嫔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那步摇是前朝贡品，价值连城。

　　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本是常事，可锦姝闻言不免心生膈应。

　　她轻轻取下脸上的胡瓜片，露出一张清丽容颜，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倦意。

　　这康意倒像是凤仪宫安排在御前的人。毕竟都是自幼相识的情分，当年在潜邸时便常在一处玩耍。

　　锦姝浅笑淡然，似浑不在意：你可是觉得妍嫔日后会成气候？她执起团扇轻摇，扇面上绣着并蒂莲图样，针脚细密，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康意连连点头，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明鉴。妍嫔容貌出众，如今圣眷正浓，来日若诞下皇嗣，只怕对娘娘不利。奴才瞧着，陛下待她确实与别个不同。

　　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不过在这深宫里，陛下宠幸谁原是本分。锦姝语气平静，目光却微微闪动，只要她安分守己，本宫自不会为难。但若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眸中锐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如常，去吧，替本宫谢过陛下。

　　那奴才这便往长明殿去了。康意行礼告退，临行前又补充道，陛下还说晚膳要过来用，让娘娘备些清淡小菜即可。

　　待康意离去，锦姝轻轻抚过那对金凤钗，指尖在冰凉的宝石上流连。

　　秋竹见状，柔声道：娘娘若是不喜，收起来便是。

　　娘娘可要继续敷面？梅心捧着盛有胡瓜片的银盘请示，盘中还放着几朵新鲜的玫瑰花露。

　　锦姝摇首示意不必，命她备水净面。

　　秋竹上前为她轻轻按揉太阳穴，柔声道：娘娘何必烦心，任她什么妍嫔容华，终究越不过娘娘去。陛下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娘娘。

　　康意公公到底还是偏向娘娘的。梅心收拾着妆台轻声道，将金凤钗小心收进紫檀木妆奁，每次御前有什么动静，总是第一时间来禀报。

　　这是自然。总角之交的情分，终究不同旁人。秋竹含笑接话，取来温热的巾帕为锦姝净面，奴婢还记得小时候在潜邸，康意公公为了给娘娘摘杏子，从树上摔下来的情形呢。

　　锦姝对镜自照，镜中人眉眼如画，却隐隐笼着一层轻愁。她轻抚鬓发，淡淡道：在这深宫里，最难得的便是这份真心了。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殿外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锦姝望向窗外，只见几株新植的梅树在风中轻轻摇曳，那是前些时日姜止樾亲手所植。她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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