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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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婕妤望着窗外沉下去的月色,指尖无意识地刮过冰冷的窗棂,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着寒意,“一次不成便再来一次。那后位,她坐得,我为何坐不得?如今她占着中宫名分,又深得圣心,瞧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这位置越高,盯着的人越多,我就不信,她真能一点错处、一点把柄都没有!”

  青絮近前,为她披上一件软绒披风,低声劝慰:“主子说得自是正理。只是……今日陛下拂袖而去,显是动了些气性。咱们行事,恐怕得更稳妥些才是。顺国公府与太后娘娘虽是倚仗,可这宫里,终究是陛下说了算。”

  赵婕妤抚着披风边缘细密的绒毛,眼底掠过一丝阴郁,却很快被一种混合着不甘与野心的光取代:“表哥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她和她生的那个儿子!我若不争,不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儿日后只能对着她的儿子俯首称臣?”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我知道分寸,今日这胎气浮动,不就是个好开头么?”

  ……

  凤仪宫内殿,烛火融融,暖意熏人。

  锦姝只穿了身藕荷色家常软缎寝衣,乌发松松挽着,歪在临窗的暖榻上。

  怀里的小人儿裹在杏黄绫缎襁褓里,正扯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小祖宗,你这又是哪门子的委屈?”

  锦姝满头是汗,一手轻拍着儿子的背,一手拿着松江棉的软帕,手忙脚乱地去擦那不断滚落的金豆子,“心肝儿快别哭了,再哭嗓子真要哑了。”

  奶娘和秋竹几个围在榻边,也是束手无策。

  秋竹递上温茶:“娘娘歇口气,奴婢瞧着殿下不像饿了,未时末才用过奶的。”

  锦姝摆摆手,茶也顾不上喝,又试着哼起曲。可怀里的小人儿只顿了顿,抽噎两下,立刻以更嘹亮的哭声回应,两条小腿在襁褓里蹬得越发有力。

  奶娘赔着笑上前:“娘娘,许是让奴婢抱抱试试?”

  锦姝着实累了,看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肉团子,只得无奈点头。

  孩子到了奶娘怀里,被熟练地摇晃着,听着质朴的乡音小调,哭声倒是小了些。可还没等众人松口气,不到半盏茶工夫,那嘹亮的抗议又响彻内室,比先前更添了几分烦躁。

  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传来太监清晰的通禀:“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整衣敛容。

  锦姝刚要起身,姜止樾已大步走了进来,一眼瞧见她略显狼狈的模样,几步上前就托住她胳膊。

  “行了,又没外人。”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眉头就蹙起来,“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锦姝由他握着,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疲色:“我没事,是你儿子,不知怎么惹着了,哭了一个多时辰,怎么也哄不好。”

  姜止樾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奶娘怀里那个哭得震天响的小家伙。小脸通红,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怎么回事?”他问着,人已走过去,很自然地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来,给父皇抱抱。”

  说来也奇,宸哥儿一落入父亲怀里,闻着那熟悉的龙涎香气,哭声竟渐渐低了下去,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慢慢安静下来。

  姜止樾低头瞧着儿子湿漉漉的睫毛,紧绷的脸松了,眼里带了笑:“瞧,还是跟父皇亲。”

  锦姝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也跟着笑了:“可算是消停了,你这父皇当得,倒是比我这母后管用。”

  皇帝哪里真会哄孩子,抱着儿子的姿势还有点生硬,只本能地轻轻拍着那小小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不知哪儿听来的曲子,低沉的声音在殿里悠悠荡着。

  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父亲的怀抱实在安稳,不多时,宸哥儿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了过去。

  姜止樾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还给奶娘,挥挥手让她抱下去安顿。

  内室重新安静下来。

  锦姝坐回榻上,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这才抬眼看向已在对面坐下的姜止樾,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前头不是说你去瞧赵婕妤了?”

  姜止樾接过秋竹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才道:“嗯,去了。观音碎了。”

  “什么碎了?”锦姝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赏给赵氏的那尊羊脂玉观音。”

  锦姝眉心微动。

  那尊观音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旧物,玉质雕工都是上乘,特意挑了赏过去,寓意也好。

  她当时还特意看过,怎么会……

  侍立在她身后的梅心已忍不住低呼:“碎了?娘娘赏的那尊玉观音?那可是上好的和田玉,最是温润安稳,怎会轻易碎了?莫不是……”

  话到嘴边,她猛地刹住,自知失言,慌忙低头,脸上却还带着不平。

  锦姝抬眼看向姜止樾:“她怎么说?”

  “说是轻轻一擦就裂了,道是像身早有暗纹,年久失力。”

  姜止樾放下茶盏,手指无意识地在盏沿上摩挲,“你赏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康意验了碎片,确实有点蹊跷,但单凭碎片,难下断言。”

  殿里静了一瞬。

  梅心咬了咬唇,像是憋了许久,上前半步福身:“陛下,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锦姝还没开口,姜止樾已抬手:“讲。”

  锦姝瞥了梅心一眼:“陛下让你讲,你便讲。只是记着分寸。”

  “是。”梅心得了允准,声音虽低却清晰,“奴婢愚见,赵婕妤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那观音是娘娘所赐,若真有暗纹,岂不是暗指娘娘赏赐不祥,或是定国公府连尊好玉像都拿不出?这……这分明是蓄意污蔑,折损娘娘和府上的清誉!再者,早不碎晚不碎,偏偏陛下去时碎了,还引得婕妤动了胎气,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一口气说完,脸都有些涨红,显然是气着了。

  姜止樾听完,没说什么,只看向锦姝:“你怎么说?”

  锦姝垂眸,看着自己指尖。

  梅心说的,她何尝想不到。

  赵婕妤这手段不算高明,却有用,无非是想在她和姜止樾之间种根刺,再借胎气博同情,把皇后赏赐不吉的话散出去。顺国公府势大,太后又是她姑母,眼下前朝后宫的关系微妙,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这时候若针锋相对,反倒显得她小气,容不得人。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目光平静,语气甚至带了点懒怠:“一尊玉像罢了,碎了就碎了。内府库里难道找不出更好的补上?她既说有暗纹,那就算有暗纹好了。如今她怀着身子,金贵,你既已安抚过,又请了太医,便以孩子为重。这点小事,值当纠缠?没得惹心烦,也搅得六宫不安宁。”

  她如今的心思,大半在刚睡着的儿子身上,在打理宫务、平衡各方上,实在懒得为一个处处想生事、使些后宅手段的妃嫔费神。

  至少,明面上懒得费神。

  姜止樾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烛光在她长睫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影。

  半晌,他唇角弯了弯,伸手过去,把她微凉的手重新握进掌心,轻轻捏了捏。

  “咱们皇后,就是大度。”他语气里带着点笑,听不出是赞还是别的。

  锦姝任他握着,只轻轻抽回手,端起自己那盏半温的茶,抿了一口,低声道:“什么大度,是嫌麻烦。有那工夫,不如多睡会儿。”

  窗外夜色愈浓,凤仪宫的暖意与宁静,似乎将另一处宫室里的哭泣、算计和那些冰冷的碎玉,都隔在了很远的地方。

  只是那幽微的裂痕,既已生出,便如投石入湖,涟漪终会慢慢荡开,谁知道会碰到哪片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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