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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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运筹帷幄,一举荡平逆贼,实乃天命所归、英武盖世!”身后的嫔妃们早已按捺不住,齐齐叩首行礼,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洪亮,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谄媚。锦姝定了定神,刚要跟着开口,想说:“陛下万金之躯,以身犯险,我日夜忧心……”可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一股力量猛地拉近。
姜止樾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揽进怀里,龙袍上的寒气与他身上的体温交织在一起,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有锦姝坐镇后宫,我方能无后顾之忧。”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温软,“这一月,辛苦你了。”
锦姝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斗篷下的手指悄悄攥紧了他的龙袍衣角。
姜止樾的目光越过她的发顶,漫不经心地扫过身后跪成一排的嫔妃,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不见徐妃身影。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锦姝身上,语气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徐家之事,我自有决断。你不必忧心。”
话音落下时,风雪似乎更紧了些,卷着他的话语,消散在朱红宫墙的角落。
锦姝与他拉开距离,让身后的嫔妃都回去,接着又道:“你该去看看她,她昨夜遇刺,动了胎气,还给予我两份徐家与诚王谋逆的罪证。”
姜止樾揽着锦姝的手臂猛地一僵,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松开手,指尖在锦姝腕上残留的凉意里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度:遇刺?动了胎气?
锦姝点头,将昨夜梧栖殿的惊变简略说了一遍:刺客是徐家旧部,持的是徐府特制的短匕,被人拿下时还咬碎了牙里的毒囊。徐妃虽没明说,可那两份罪证——一份是徐建安与诚王的密信,另一份是北疆火油的交割清单,桩桩件件都够徐家抄家灭族。
风雪卷着宫人们的窃窃私语掠过耳畔,姜止樾望着梧栖殿的方向,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着锦姝眼下那片掩不住的青黑,昨夜宫灯的光晕还残留在她眼底,衬得那双总是清亮的凤眸添了几分倦意。
“你一夜未就寝,先回去睡吧。”他的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带着征战归来的沙哑,指尖掠过她鬓边被雪打湿的碎发,那发丝凉得像浸了冰。
锦姝轻轻点头,抬手替他拂去肩头的细雪沫。玄色的龙纹锦缎上沾着几粒莹白的雪籽,她的指尖刚触到,便融成了细小的水珠,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的动作轻柔,目光扫过他甲胄未卸的肩头——那里的玄铁护肩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备轿。随后他沉声道,转身时龙靴碾过积雪,发出碾碎冰碴的脆响,去梧栖殿。
——
梧栖殿偏殿的暖阁里,药味正浓。正殿昨夜搞得一团糟,如今那些宫人太监还在收拾着。
徐妃半靠在偏殿的软榻上,脸色比殿内的素色帐幔还要白,小腹处隐隐作痛,可她攥着锦被的手却用力得泛出青筋。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眼,看见姜止樾推门进来,玄色龙袍上的雪粒还未化尽,映得他眉眼愈发冷硬。
陛下。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姜止樾抬手按住。
躺着吧。皇帝在榻边坐下,摆了摆手让人都下去,他目光落在徐妃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身子如何?”
她听见姜止樾的声音,费力地牵动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要紧,谢陛下关心。”
目光落在皇帝身上,从玄色龙袍的领口扫到腰间玉带,徐妃轻声道:“只是陛下远征,臣妾日夜悬心,也不知陛下在前线如何……瞧着,倒像是瘦了些。”
说着,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那动作里藏着几分久违的亲昵,像是想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拂去眉宇间的风霜。可指尖刚要触到他的衣料,又猛地收了回去,蜷在袖中,指节泛出青白。
她是徐家的女儿,是叛国贼的亲眷,哪还有资格碰他。
姜止樾将她这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眸色沉了沉,没说什么,只侧头瞥见矮几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黑褐色的药汁在白瓷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药香混着殿内的冷梅香,显得有些清苦。
他伸手端过药碗,拿起旁边的银勺,舀了一勺吹了吹,竟要亲自喂她。
徐妃惊得想坐起身,忙道:“臣妾怎敢劳烦陛下……让雪青进来来便是。”
姜止樾眉峰一蹙,眼神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徐妃看着他手中的银勺,终究是没再拒绝,只是微微偏过头,将唇凑了过去。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浓重的苦涩,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滋味。
喂了两勺,姜止樾将药碗放回矮几,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皇后说,你交了两份罪证。”
这话像一块冰投入温水,瞬间冻住了殿内的空气。
徐妃脸上的血色褪得更干净了,她垂下眼,望着锦被上绣着的缠枝莲纹,轻声道:“是。”
只一个字,却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又别开脸,望着窗台上冻得发红的梅枝,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徐家对不起陛下,臣妾……不能让他们污了皇家的血脉。
姜止樾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碗,指尖叩了叩榻边的小几:你既告发有功,待孩子生下来,朕会留你们母子一命。他顿了顿,补充道,降为庶人,迁居静心苑,终身不得出。
这已是极大的恩典。
徐妃却笑了,笑声里带着泪,落在锦被上洇出一小片湿痕:陛下觉得,臣妾还能安心生下这个孩子吗?她抚上小腹,那里的生命正微弱地跳动着,他的外祖父是叛国贼,舅舅们是乱党,臣妾……是徐家的余孽啊。
姜止樾皱眉:朕说过,对你既往不咎。
陛下能饶过臣妾,可天下人饶不过。徐妃抬眼望他,眼底没有求饶,只有一片决绝的清明,臣妾只求陛下,若将来这孩子能平安长大,别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谁,他的外祖父做过什么。
姜止樾望着她眼底那片近乎破碎的清明,喉结滚动了两下,终是没再说话。
殿内的药味混着熏香,缠得人有些发闷,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又开始飘落的细雪,玄色龙袍的衣摆扫过窗台上的冰棱,带起一阵细碎的响动。“朕会安排好。”
他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冷得像窗外的风雪,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你先养好身子。”
徐妃没再应声,只是缓缓闭上眼,眼角的泪顺着鬓角滑落,没入枕间。
她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徐家满门倾覆,她能保住这一命,已是托了这龙裔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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